夜色包裹着整个北城。
阳台的推拉门敞开着,夜风裹着凉气悄无声息潜入,纱帘微动,在地板上投下晃动模糊的影子。
庄别宴僵在原地,唯有心脏在胸腔狂跳,几乎要跳出肋骨。
客厅通往卧室的阴影里,曲荷穿着丝质吊带睡裙站在那里,纤细的身影几乎要融进夜里,就像一抹随时会消散的月光。
她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那双平时总会带着笑意和娇嗔的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不眨看着他,看不清情绪,却又似乎能把人吸进去。
今晚所有的不安,躁动在这一刻全化为了汹涌的恐慌,达到了顶峰。
她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她听到了多少?
是在他和燕舒打电话的时候?
还是更早?
无数个问题化作绵针刺向太阳穴,思绪乱成一团,几乎无法思考。
曲荷一步步从阴影里走出来,月色洒落在她身上,照亮了她带着惺忪睡衣的脸庞。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庄别宴一个大步上前,拉住她的手包进掌心,拇指轻轻蹭着她的指节,话里带着几分颤抖:“怎么起来了?”
他问得小心翼翼。
曲荷睫毛颤了颤,带着没睡醒的懵。
她刚才做梦,梦到了直播时燕舒朝她看过来的那一眼。
然后画面一转,她被一群黑色燕子包围,燕子翅膀扑棱擦过她的脸,吓得她顿时毛骨悚然,猛的惊醒。
身体出于本能手摸向旁边,却是一片冰凉。
她迷迷糊糊摸黑下床,循着阳台的动静就找过来了。
“翻了个身看到你不在。”
她脑袋还是懵懵的,带着睡意靠进庄别宴怀里。
曲荷在他微凉的睡衣上依赖蹭了蹭,声音黏糊糊的:“你怎么突然起来了?来阳台吹风啊?”
庄别宴喉结动了动,含糊唔了声。
手臂环住她,心下稍安。
他却还是忍不住追问:“什么时候出来的?”
曲荷察觉到他话里有些不寻常的紧张,抬头睡眼朦胧打量他,“你好像有点紧张啊庄先生?怎么,背着我在偷偷做什么坏事吗?”
她捏着庄别宴的下巴左右晃了晃,又踮起脚和他眼睛平视。
庄别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眸,纯净温柔。
他心里那点阴暗算计和刚才电话里的冷硬瞬间消散。
他轻轻笑了一声,下巴蹭着她的发顶,“是,想做坏事,没做成。”
“哦。”曲荷眨了眨眼,“难怪这么鬼鬼祟祟的。说来听听,想做什么坏事?我看看能不能批准一下。”
庄别宴带着她往里走,反手关上一半阳台门,隔绝了一半凉风。
“阿荷,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似乎是纠结了很久,一番天人交战后,他叹了口气。
他语气里的郑重驱散曲荷大部分的睡衣。
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纠结和犹豫,又想到他大半夜独自待在阳台的异常,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庄别宴把她带到客厅沙发坐下,又按了吊灯开关。
暖黄的灯漫开,照亮了沙发和茶几旁的花瓶。
花瓶里的粉荔枝开得正好,花瓣层层叠叠,还沾着未干的水珠。
庄别宴转身去了后面的储物柜,拉开抽屉,在碰到里头的棕色盒子时,手顿在半空。
但最后他还是拿着盒子走了回来,放在茶几上,推到她面前,“打开看看。”
曲荷拿起盒子摇了摇,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她打开盖子,里面放着几盒未开封的卡比龙香烟和一个银色的卡地亚打火机。
曲荷拿起烟盒看了看,又看向庄别宴,很不理解,“所以你大半夜出来,就是想抽烟?”
庄别宴没做声,只是看着她。
曲荷却以为自己猜对了。
她不免有些好笑,还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人前完美无瑕,自律不烟不酒的庄大总裁,居然也会有半夜偷偷出来抽烟的时候?”
庄别宴无奈一笑,从她手里接过烟放回盒子里关上,“没有抽。”
他低声,话里带着几分复杂。
曲荷轻轻撞了下他肩膀,追问,“你这有什么好躲我的?难道我还会因为这个笑话你?”
庄别宴转头,认真看着她,琥珀色的双眸在暖灯下显得格外深邃专注,“因为你不喜欢抽烟的男人。”
曲荷愣了下,“啊?”
她讨厌烟味,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小时候连鞠萍和曲家封忙着学校上课,把她放在渔家渡外公外婆家。
但老人家忙着地里和陶瓷厂的事,又把她托给村里退休的老奶奶代托管。
老奶奶丈夫是个老烟枪,每天抱着劣质烟坐在门口抽,她在旁边玩,硬生生吸了大半年二手烟,后来咳嗽感冒,把家里人心疼得不行,再也不让她去了。
自那后,曲荷一闻到烟味就恶心,曲家封也因此戒了烟。
而和钱昭野在一起那几年,刚开始他也会顾忌着不在他面前抽烟,可后来只能说人心易变吧。
曲荷看着面前的男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戳了下,麻麻的。
“我好像,没跟你说过”
“听爸提过一嘴。”
曲荷问,“那我之前也没见你抽过烟啊?”
庄别宴移开眼,看着那个盒子,声音有些飘忽,“是不抽,一共,也就抽过两次。”
“那为什么今晚想抽了?”
“因为”他愣了下,似乎原本想说什么,但又临时改口。
他回头看她,故意蹙眉,用着控诉委屈的语气掩饰,“因为今晚吃了太多醋,心里酸得不行。”
曲荷咦了声,故意搓了搓手臂,“咦,庄别宴,你好肉麻。”
庄别宴低低笑了两声,胸腔震动,笑声把凝滞的夜色吹散了些,连带着心头的阴霾也淡了。
他拿过盒子敲了两下,神情又变得非常郑重:“阿荷,我把这个给你看,是想告诉你,庄别宴或许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完美无缺。他会吃醋,会生气,会喝酒抽烟,甚至”
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曲荷却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更深的东西。
是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的另一面。
或许是阴暗的。
是不怎么光明磊落的。
“所以呢?”曲荷凑近他,看着他的眼睛。
她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紧绷的脸,一脸好奇地看着他调侃:“庄别宴,你居然还会有这样不自信的时候?”
庄别宴握住她捣乱的手,“在你这里,我一直都不那么自信。”
他扣着她的手,手指微微用力,“这样的我,你还会和以前一样喜欢吗?”
曲荷看着他眼里的紧张,突然想逗逗他。
她故意撇了下嘴,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抽回手,起身甩了两下空气,“困了,我要睡觉了。”
庄别宴心沉了沉,一把拉住她的手,想得到一个答案。
曲荷故意逗他似的,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藏着笑,却没说话。
她任凭他拉着手,自顾自往卧室走。
庄别宴怕她走得急摔着,只好顺着她跟在后面。
只有他知道,刚才的话都是认真的。
在她面前,他的所有冷静自持,运筹帷幄总是会轻易被击碎。
在她面前,一切伪装都会消失,留下的只有最原始的渴望。
卧室门从里被关上。
庄别宴俯身把曲荷抵在门板上。
他没碰她的唇,只是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呼吸里带着淡淡的雪松味,“阿荷,告诉我。”
曲荷踮起脚,凑了上去,心底的答案宣之于口,“我喜欢的,从来不是外界传的庄家玉树。”
她手指划过他的手腕慢慢往上,停在他的领口扯了扯,“我喜欢的,是会紧张,会吃醋,会躲着我藏烟盒,还会怕我不喜欢他的庄别宴。”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了些,落在她的睫毛上。
庄别宴看着眼前人,声音哑得厉害,“真的?”
曲荷突然笑了,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下,“你猜。”
庄别宴的呼吸乱了。
他扣住她的腰,贴着她的耳朵,“我不猜。我要听你再说一遍。”
月光在地板上投下朦胧光晕。
茶几上的盒子沉默地诉说着某些未被言明的秘密。
夜风从没被关严实的阳台门吹了进来,直接撞在了花瓶上,瓶身轻轻晃动,里面的粉荔枝花瓣被吹得摇摇欲坠。
这次的风力道更大了些,花瓣剧烈颤抖,最外围绽放的花瓣再也支撑不住,脱离花萼。
先是一片,再是两片,最后好几片花瓣打着旋落到了地板上,微微蜷缩起来。
月光轻斜,照亮了一地的粉色碎糖。
夜风还在吹,花瓣又落了几瓣,而卧室里的呼吸,早已纠缠得难舍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