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卢璘和陆恒两人回到半亩园门口时,已是深夜。
即便是深夜,半亩园内仍旧是灯火通明。
上百号自强社的生员并未散去,将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时不时有人伸长了脖子,望向门外漆黑的巷道。
“都这个时辰了,琢之和朗行怎么还没回来?”
“不会出什么事吧?”
“哎,确实让人担心”
“那可是胡一刀!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最是痛恨我等读书人,琢之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是啊,我听说当年有个秀才写诗骂了他一句,被他活活沉了江……”
“就算人能安全回来,事情也未必能成。漕帮那群人,哪个不是认钱不认人?咱们一群穷秀才,拿什么去跟人家谈?”
焦灼的等待中,生员们成群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大多数对卢璘今晚赴宴不太乐观。
还有平抑粮价这事,从一开始就透着不切实际。
一群读书人,凭着一腔热血,就想去撼动官商勾结的利益巨轮?
有点痴人说梦。
黄观站在人群最前方,听着耳边的议论,心里同样七上八下。
人的名,树的影。
胡一刀的凶名,在临安府足以令小儿止啼。
虽然黄观相信卢璘的智计,可面对这等江湖枭雄,再精妙的计策,也未必能有施展的余地。
就在这时,守在门口的一名生员高声喊了起来。
“回来了!琢之和朗行回来了!”
唰!
院内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只见卢璘和陆恒二人,一前一后,缓步走入园中。
见到二人安然无恙,不少人明显松了口气。
人活着回来就好。
可紧接着,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结果呢?
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脾气最急的张胜第一个挤上前去,急切发问。
“如何?”
上百名生员,同样竖起了耳朵。
陆恒脸色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沉重,环视了一圈众人期盼的脸,最终缓缓摇头,发出一声长叹。
“唉!胡一刀这狗贼真是贪得无厌。”
“他的意思是,除非我们将那三十万石粮食的利润,分他三成,否则,漕帮的船,一艘都不会动。”
“这个畜生,根本就不在乎临安府百姓的死活,眼睛里只有银子!”
此言一出,人群当场就炸了!
“什么?三成!他怎么不去抢!”
“这哪里是合作,这分明是敲骨吸髓!”
“无耻!枉他还读过圣贤书,简直是斯文败类!”
义愤填膺的咒骂声此起彼伏,生员们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不甘。
卢璘同样脸色沉重,对着众人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无奈。
“胡一刀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常州府那三十万石粮食,本就是恩师他老人家卖了天大的人情,才从常平仓里调拨出来的。人家粮商也要赚钱,我们已经是平价购入,哪里还有什么利润分给他?”
“此事,是我考虑不周了。”
卢璘的回答,浇灭了众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完了。
漕帮不松口,粮食就进不来。
粮食进不来,粮价就还是四大米行说了算。
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奔走呼号,都成了一个笑话。
这就是个死局啊。
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可听到结果后,众人还是难免失望。
院内的咒骂声渐渐平息,又变成了死一般的沉默。
就在这时,陆恒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拍手,打破了沉默:
“诸位同窗,都别唉声叹气了!”
陆恒脸上满是坚毅,高声呼喊:“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胡一刀胡一刀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就再想别的路!”
“我就不信,这朗朗乾坤,还没有我们读书人说理的地方了!”
“今晚,谁也别睡了!我们就在这半亩园,通宵达旦,也要想出一个对策来!”
张胜本就是热血性子,听完立刻响应:“对!朗行说得没错!跟他们拼了!”
“拼了!”
“跟他们死磕到底!”
一群年轻的生员,骨子里的那股热血被再次点燃,纷纷响应附和。
虽然前路渺茫,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嘈杂的响应声中,一名相貌平平的生员忽然开口,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社首,诸位,我我得先回家一趟,与家中娘子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他说完,紧跟着也有几名生员站了出来:
“是啊社首,我也得回去取些东西。”
“对对对,我也得回去一趟,我约了人明日一早谈事情,得去取消了。”
“我……我出来得急,忘了给家里留晚饭的钱了。”
卢璘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愧意,对着众人拱了拱手。
“怪我,思虑不周,害得大家跟着我一同折腾。”
“有事的同窗尽管先去处理,我让景明和朗行给大家备好宵夜吃食,今晚,是一场硬仗。”
得了卢璘的话,那几名生员匆匆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其余的生员,则在黄观的安排下,成群地聚在一起,或点起灯烛,或围着石桌,重新开始商议对策。
黄观见大家都忙着商议对策,这才冲不远处的陆恒,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
陆恒看明白了黄观的眼神,先是看了一眼卢璘,见卢璘已经率先迈步,朝内屋走去。
陆恒立刻跟上卢璘的脚步,不过在踏入房门前回过头,朝黄观和张胜几人点了点头。
黄观见状,立马快步跟上,张胜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没落下。
走在最后的张胜,反手将房门合拢,又顺手插上了门栓。
见屋内只剩下自强社最核心的几名骨干,黄观再也按捺不住,目光急切地望向陆恒:
“朗行,你和琢之把大家留下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陆恒刚才在院里慷慨激昂地鼓动众人,根本不像是他平日的风格。
事出反常必有妖,唯一的解释,就是琢之的授意。
张胜听着更是一头雾水,看看黄观,又看看气定神闲的卢璘和陆恒,挠了挠头,满脸都是懵。
不过张胜也不是傻子,这会儿也听出了点不对劲的味道。
“难不成……今晚赴宴,另有结果?”
陆恒闻言,刚才还沉重的脸色,陡然浮起了笑意,冲着黄观一拱手。
“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景明你。”
黄观急了,上前一步打断他:“你别恭维我了,赶紧说说,今晚赴宴的结果到底如何!”
陆恒也不再吊胃口,只是脸上的笑意更浓。
“结果?晚上结果可多着呢,你是问哪个?”
见黄观的脸已经快要黑成锅底,陆恒也不敢再逗他,这才补充道:
“总的来说,就一句话。”
“胡二当家被琢之的经天纬地之才彻底折服,当场纳头就拜,恨不得引琢之为平生知己。”
“这个结果,大家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