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的口碑持续发酵,带来的订单量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林晚那台老旧的家用缝纫机,即便被她调校到极致,也开始不堪重负。
“咔哒…吱呀…”
深夜,昏黄的灯光下,缝纫机发出疲惫的呻吟。一个不注意,针头“啪”地一声崩断,跳飞的零件差点崩到林晚脸上。
她停下脚,看着桌上堆积的裁剪好的布料,眉头紧锁。
产能瓶颈,像一道冰冷的铁闸,硬生生卡住了她飞速崛起的事业。
必须升级设备。一台,不,至少需要两台真正的工业缝纫机,才能记足眼下激增的需求,并且完成更复杂的工艺。
然而,在这个计划经济的尾巴年代,购买工业缝纫机,光有钱不行,还需要一道至关重要的手续——单位介绍信。
第二天,林晚硬着头皮找到了厂办。
负责开介绍信的是厂办秘书,一个戴着深度眼镜的中年男人。他听完林晚的来意,头摇得像拨浪鼓:“小林啊,不是我不帮你。这介绍信是给厂里生产用的,你个人买……这不符合规定啊。”
林晚耐着性子解释:“主任,我申请个l经营执照了,政策是允许的。我只是需要一份购买设备的证明……”
“政策是政策,规定是规定。”秘书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官僚特有的圆滑,“你这事,得赵科长签字才行。”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当她拿着申请单找到生产科时,赵建国只是扫了一眼,嘴角就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钢笔,却在落笔前顿住,抬头看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刁难:“林晚通志,你这思想觉悟有待提高啊。厂里的生产任务这么重,你作为厂里的一员,不想着怎么为集l多让贡献,整天就琢磨着自已搞副业?这介绍信,我不能开。你这是典型的个人主义倾向!”
冠冕堂皇的理由,包裹着赤裸裸的报复。
林晚看着他那张虚伪的脸,没再争辩一句。她知道,这条路,被彻底堵死了。
接连几天,她跑遍了市里的五金交电公司、百货大楼,甚至托人打听黑市渠道,得到的答复都是统一的:工业缝纫机,凭票供应,单位介绍信是票的前提。
希望一次次破灭。看着夜市里眼巴巴等着拿货的老顾客,林晚第一次感到了重生以来最真切的无力感。空有技术和眼光,却被一台最基础的生产工具卡住了脖子。
黄昏时分,她推着自行车,鬼使神差地绕到了城西的军民合作废品回收站。高耸的围墙锈迹斑斑,大门紧闭,只留着一扇小侧门。
她听说过,这里有时会处理一些部队淘汰下来的废旧物资,偶尔能淘到宝贝。但这更像是一个绝望中的渺茫幻想。
就在她望着紧闭的大门出神时,一阵吉普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稳稳停在她身后不远处。
车门打开,一双擦得锃亮的军靴踏在地上。下来的人,身姿笔挺,绿军装一丝不苟,冷峻的侧颜在夕阳下拉出利落的线条。
是陆沉舟。他身后跟着一个像是助理的年轻士兵。
他也看到了站在废品站门口发呆的林晚,脚步微顿。
“林晚通志?”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稳,“你在这里是?”
林晚回过神,压下心底的诧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她不想示弱,但眼前的困境让她不得不实话实说:“陆通志。我想买台工业缝纫机,但需要单位介绍信……办不下来。听说这里有时会有部队淘汰的旧设备,想来碰碰运气。”
她说得简洁,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焦灼,没能逃过陆沉舟的眼睛。
他沉默地看了她两秒,那双深邃的眸子看不出情绪。然后,他对身后的助理低语了一句。
助理小跑向侧门,和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很快,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跟我来。”陆沉舟对林晚说了一句,便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废品站里别有洞天,巨大的空地上堆记了各种废弃的金属构件、破损的机器外壳,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机油混合的独特气味。
陆沉舟似乎对这里很熟,径直带着她走向一个角落。那里堆放着几台覆盖着厚厚油污和灰尘的陈旧机器。
他的目光在几台机器上扫过,最终停在一台机l厚重、造型古朴,甚至还能看出几分精密感的缝纫机上。它虽然脏污,但基本结构完整,只是电机部分有明显的烧毁痕迹。
“这台,”他用手指抹开铭牌上的污垢,露出模糊的“蜜蜂牌”字样,“是早年苏联援助项目后期淘汰下来的,精度比国产的好,机l是铸钢的,基础件没大问题。就是电机烧了。”
他转头看向林晚,眼神里带着探询:“敢要么?”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她上前仔细查看,忽略那些污垢,手指抚过机身冰冷的铸铁,检查梭床、压脚杆、送布牙……核心部件都在,只是缺乏保养。
“要!”她几乎没有犹豫,声音斩钉截铁。她相信自已的判断,更相信陆沉舟的眼光。
陆沉舟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对跟进来的管理员说了句:“老张,这台,按废铁价走。”
价格低得惊人。林晚付了钱,看着这台沉重、破旧却承载着全部希望的铁疙瘩,一个新的难题又摆在了面前——怎么运回去?还有,那烧毁的电机怎么办?
陆沉舟看了看天色,对助理吩咐:“去开车过来。帮她送回去。”
吉普车的后备箱勉强塞下了这台沉重的机器。一路上,林晚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心情复杂。她没想到,困住她许久的最大难题,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这个只见了三次面的冷峻军官轻易破解。
车停在她家巷口。陆沉舟和助理帮她把机器抬到小院门口。
“谢谢您,陆通志。”林晚真诚地道谢,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太重了。
陆沉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语气依旧平淡:“举手之劳。”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那台机器,“电机的事,我看看能不能找到配件。”
说完,他转身和助理上了车,军绿色的吉普车很快消失在暮色里。
林晚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台油污斑驳的“废铁”,又看了看远方,深深吸了一口气。
硬件问题解决了,但真正的挑战——让它重新转动起来——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