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油烟和潮湿的气味。林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质家门,一股更压抑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
逼仄的房间里,母亲正佝偻着腰,捂着嘴发出一连串压抑的咳嗽,小心翼翼地将一盘清炒白菜和一碟咸菜端上桌。父亲坐在小马扎上,闷头抽着劣质卷烟,烟雾缭绕,看不清表情。
奶奶板着一张刻薄的脸,端坐在唯一一张像样的靠背椅上,三角眼扫过刚进门的林晚,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小叔则吊儿郎当地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根牙签,眼神在她身上滴溜溜地转。
一顿沉默又压抑的晚饭吃得如通嚼蜡。
筷子还没完全放下,奶奶的筷子就“啪”一声摔在桌上,溅起几点油星。
“愣着干什么?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呢?拿来!”她声音尖利,不容置疑的目光钉在林晚脸上,“你小叔相看对象,等着用钱凑彩礼呢!”
母亲端碗的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怯懦地张了张嘴:“妈,小晚她才刚……”
“闭嘴!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奶奶厉声呵斥,吓得母亲立刻缩了回去,咳嗽又忍不住剧烈起来。
林晚放下碗,动作不急不缓。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奶奶,那眼神里的冷静和漠然,让奶奶莫名地心头一窒。
“奶奶,”林晚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这是我的工资。”
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叠得整齐的零钱(她摆摊收入的一小部分),放在油腻的桌子中央。“这是这个月的饭钱。剩下的,我自已管。”
一石激起千层浪!
“反了天了!”奶奶猛地站起来,手指几乎戳到林晚鼻尖,“你个赔钱货!翅膀硬了是吧?吃家里的喝家里的,挣了钱不交公?谁教你的规矩!”
小叔也扔掉牙签,一脸凶相地逼近:“林晚,你皮痒了是不是?爹妈不好意思管你,我替他们管!”
父亲依旧闷头抽烟,只是那烟雾吐得更急了,仿佛要将自已彻底藏起来。
面对眼前的狂风暴雨,林晚的心却像浸在冰水里一样冷静。前世,她就是这样一次次妥协,挣的钱全填了这个无底洞,最后母亲病重,小叔娶妻,家里却没留下一分救命钱。
她站起身,没有理会奶奶的怒骂和小叔的威胁,径直走回里屋。在奶奶“你个死丫头干什么!”的骂声中,她拿着两样东西走了出来。
一瓶崭新的、玻璃瓶装的止咳糖浆,和一床厚实松软的新棉花被子。
她将糖浆轻轻放在母亲面前,声音放缓:“妈,以后咳得厉害就喝这个,医生开的,管用。”然后,她把那床新棉被塞进母亲怀里,“天凉了,你那床被子不暖和,换这个。”
母亲愣住了,看着手里的东西,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奶奶和小叔也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你哪来的钱买这些?!”奶奶率先回过神,声音更尖,“你是不是藏了更多的钱?!死丫头,赶紧给我交出来!不然就是不孝!”
“孝?”林晚转过身,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奶奶和小叔,“吸女儿的血去贴补儿子,让他娶妻生子,这叫孝?看着我妈病成这样都不舍得买瓶好药,这叫慈?”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砸在每个人心上。
“我的钱,是我下班后去夜市摆摊,一针一线缝出来、一站就是一晚上挣的!合理合法!”她目光扫过父亲,“爸,你说句话,个l经营是不是国家现在鼓励的?”
父亲被点名,身l一僵,烟雾卡在喉咙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最终,极其缓慢又沉重地点了下头。
林晚得到回应,不再看父亲,直接面向脸色铁青的奶奶:“家里的生活费,我一分不会少。但剩下的,谁也别想动。从今天起,我的工资,我自已管。”
“你敢!”奶奶气得浑身发抖。
“你看我敢不敢。”林晚毫不退让地直视着她,“要不,我们现在就去街道办,找主任评评理,看看国家鼓励个l经营的文件是怎么说的,再看看这‘孝’字,到底该怎么写!”
她直接搬出了政策和大道理,这是奶奶和小叔这种窝里横最怕的东西。
果然,奶奶和小叔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们敢在家撒泼,却绝不敢去官方场合理论。
奶奶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拍着大腿开始哭嚎:“哎呦我的老天爷啊!没法活了啊!孙女要造反了啊……”
小叔则恶狠狠地瞪着林晚,眼神像是要杀人,却也不敢真动手。
林晚不再理会身后的闹剧,她扶起还在发愣的母亲:“妈,回屋试试新被子。”
她扶着母亲走进里屋,轻轻关上门,将外面的哭骂和诅咒隔绝开来。
门内,母亲抱着柔软的棉被,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门外,是奶奶永不消停的咒骂和小叔不甘的咆哮。
林晚站在门边,深吸一口气。这一仗,她赢了。虽然只是开始,虽然这个家依旧破烂不堪,但至少,她守住了自已挣来的第一块阵地,护住了她想护的人。
经济独立,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