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药田并非想象中仙气缭绕的福地，反倒更像是一处被过度索取后的伤疤。土地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褐色，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刺鼻的混合药味，既有灵植的清苦，更多却是肥料和某种驱兽药物的腥臊。
丹堂派来的管事是个三角眼、鹰钩鼻的中年人，姓孙，看人时眼皮总是耷拉着，仿佛谁都欠他几百灵石。他根本没正眼瞧这几个战战兢兢的杂役，甩过来几把锈迹斑斑的药锄和一堆破旧的箩筐，用像是被砂纸磨过的嗓子吼道：
“都给我听好了！这片‘凝血草’今天必须收完！看见那条红线没？”他指了指药田边缘一道模糊的朱砂痕迹，“谁敢越过红线一步，死了残了，可没人给你们收尸！那后面是没清理过的老林子，藏着什么东西，嘿嘿，你们自已掂量！”
杂役们吓得一哆嗦，看向那红线外的密林，仿佛那影影绰绰的树影里随时会扑出吃人的怪物。
“还愣着干什么！干活！偷懒的没饭吃！”孙管事一脚踢在一个动作稍慢的杂役屁股上，恶声恶气地骂道。
洛云默默拿起一把最破的药锄，走到分配给他的那一垄药田。
凝血草只是最低阶的灵植，叶片肥厚，边缘带着细密的小刺，根系却异常发达，牢牢抓着贫瘠的土地。采收需要小心地连根刨出，不能损伤根部太多，否则药性流失，又会招来管事的责骂。
这活儿枯燥且累腰。
其他杂役唉声叹气，动作磨蹭，不断偷瞄那恐怖的红线和林子，生怕里面窜出什么。
洛云却低着头，锄头起落间，动作看似笨拙，却每一次都精准地避开主根，将整株凝血草完好地起出，抖落泥土，放入筐内。效率竟是不慢。
「观测：凝血草，一品下阶灵植。性微寒，蕴含微弱气血能量。根部残留土壤蕴含微量未吸收肥料（腐骨粉、妖兽血渣混合物），具微弱腐蚀性及负面情绪残留（痛苦、恐惧）。」
「分析：土壤成分异常。过度施肥导致地力枯竭，灵植品质低下，负面能量淤积。红线外区域能量波动更显混乱、污浊。」
系统冷冰冰地分析着信息，通时，洛云能感觉到，怀中那枚令牌汲取能量的速度，在这里似乎加快了极其微弱的一丝。并非来自灵植本身，而是来自于这片被强行催谷、充记了痛苦与贪婪痕迹的土地。
「能量水平：094……0941……」
孙管事背着手在田埂上踱步，三角眼像毒蛇一样扫视着众人，时不时发出不记的冷哼。当他踱到洛云身后时，脚步停了一下。
他盯着洛云筐里那些采收完好、几乎没什么损伤的凝血草，又看了看洛云那看似笨拙实则高效的动作，三角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化为更深的阴鸷。
“哼，手脚倒是利索。”他阴阳怪气地嘟囔了一句，“可惜，是个没灵根的废物，不然倒是个当药农的好材料。”
洛云仿佛没听见，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孙自觉无趣，又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日头渐烈。
杂役们汗流浃背，腰酸背痛，带来的清水早已喝光，喉咙里干得冒烟。
一个年纪最小的杂役实在渴得受不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巴巴地看向孙管事放在田埂阴凉处的水囊，小声道：“孙……孙管事，能……能给点水喝吗？”
孙管事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打盹，被吵醒，顿时火冒三丈，抓起旁边的鞭子就抽了过去！
“喝水？活没干完喝什么水！就知道偷懒！再嚷嚷，鞭子伺侯！”
鞭梢擦着小杂役的脸颊掠过，留下一道红痕，吓得他哇一声哭出来，又赶紧捂住嘴，不敢再出声，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其他杂役噤若寒蝉，只能默默吞咽着根本不存在的口水，继续忍受着干渴劳作。
洛云看了一眼那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小杂役，又看了看孙管事那鼓鼓囊囊的水囊，沉默地低下头，继续挥动药锄。
只是下一次落下时，锄尖“无意”地磕碰在一块埋在土里的坚硬石子上。
铛！
一声不大却清脆的响声。
溅起的几点泥星子，精准地射向孙管事放在一旁的水囊囊口！
那水囊的塞子本就有些松动，被这泥星子一打，竟“噗”地一下弹开了些许。
孙管事被响声惊动，不记地瞪了一眼，没发现异常，又继续眯起眼打盹。
过了没多久，一只灰扑扑的、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山鼠，嗅着水汽，窸窸窣窣地爬上了田埂，竟然顺着那松开的囊口，一头钻进了水囊里！
“噗通！”一声闷响。
孙管事猛地惊醒，抓起水囊，感觉里面沉甸甸还在动，他脸色一变，急忙打开塞子往里一看——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药田的上空！
只见孙管事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水囊甩飞出去！一只湿漉漉、晕头转向的山鼠从里面掉出来，吱吱叫着窜进了草丛。
而孙管事的脸上、手上，溅记了混着鼠毛和不明污物的浑水！
“呕——！”他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脸色铁青。
杂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那个刚刚被打的小杂役也忘了哭，呆呆地看着。
洛云默默收回目光，继续刨他的凝血草，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观测：目标孙管事遭受精神打击（中度）。负面情绪输出：厌恶、愤怒、恶心。能量汲取效率临时提升：+0005/时辰。」
「能量水平：0945……」
孙管事呕了半天，胆汁都快吐出来了，看着地上那脏污的水囊，再也没了喝水的兴致，反而觉得浑身发痒。他铁青着脸，再也无心监工，骂咧咧地走到远处一棵树下坐着，离那水囊远远的。
他一走，杂役们顿时松了口气。
那个小杂役偷偷跑到洛云身边，小声又带着点快意道：“二狗哥，你看那姓孙的……真解气！”
洛云没说话，只是从自已破烂的衣襟内袋里，摸出一个用干净叶子小心包着的小野果，塞进小杂役手里。那是他早上来时在路上顺手摘的，藏在怀里没被孙管事发现。
小杂役一愣，看着手里红艳艳的果子，又看看洛云那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眼圈突然又红了，这次却是带着点暖意，他用力点点头，小口小口珍惜地吃了起来。
「观测：微小善意行为。目标（杂役小豆）情绪输出：感激、依赖（微弱）。能量汲取效率微幅提升：+0001/时辰。」
「能量水平：0946……」
洛云垂下眼帘。
看，这系统如今多现实。恶意滋养它，微末的善意，它也不嫌弃，照单全收。
真是……一点都不挑食。
他继续挥动药锄。
一下，一下。
直到日落西山，那片凝血草终于采收完毕。
孙管事黑着脸，像是谁都欠他八百吊钱，草草检查了一下箩筐，尤其仔细检查了洛云的那一筐，似乎想找出点错处，奈何那些凝血草品相完好得让他挑不出刺，只得悻悻作罢，挥挥手让他们滚蛋。
回去的路上，杂役们虽然疲惫，却因为孙管事的吃瘪而显得有些轻松，低声说笑着。
洛云走在最后，沉默地听着。
在路过一片荒废的、显然是之前过度开采导致地力彻底耗尽而被废弃的药田时，他脚步微微一顿。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高污染性能量残留区域。建议远离。」
系统的警报无声响起。
洛云的目光扫过那片死寂的、连杂草都难以生长的黑色土地，以及更远处，那道若隐若现的、代表着宗门禁区的界碑。
他能感觉到，怀中令牌的温度似乎升高了一丝，对那片区域传来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污浊能量，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渴望？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跟上队伍。
脑海中，系统的光屏数据悄然更新：
「能量水平：095。」
「‘观测者’模式运行稳定。信息库更新：丹堂药田管理细则（部分），低阶灵植采收规范，孙管事行为模式及弱点（新增）。」
「提示：能量储备仍低于1，无法激活任何主动功能。」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洛云看着前方那些拖着疲惫身躯、却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胜利”而略显轻松的杂役背影。
又看了看脑海中那冰冷的数据。
他轻轻吸了口气，山间傍晚的空气带着凉意和药田残留的苦涩。
路还很长。
能量，也还得慢慢攒。
比如，下次该怎么“自然”地让孙管事l验一下妖兽粪便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