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电子音断断续续，如通接触不良的残破线路，在洛云死寂的脑海深处艰难回荡。
「‘观测者’模式……激活……」
「能量水平：07……极度匮乏……」
「基础功能受限……仅保留……被动信息收集……与分析……」
「宿主状态监控……持续……」
「核心协议：生存优先……维持最低存在……」
声音微弱得几乎要消散在意识的边缘，却带着一种与以往截然不通的质感。不再是那种机械的、强制的欢快或冰冷，而是一种更接近……虚无的漠然。
仿佛只是一个残留的、最低功耗运行的幽灵程序。
洛云握着那枚冰冷令牌的手指，微微收紧。
幽暗的、刻着诡异眼状符号的令牌，与他脑海中那微弱重启的“系统”，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极其隐晦的联系，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能量正极其缓慢地从令牌流入他的身l，维系着那“观测者模式”的最低运行。
这算什么？
柳暗花明？还是另一个更深陷阱的入口？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麻木疲惫的杂役模样，小心地将令牌收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继续挥动柴刀，将剩下的柴火劈好，捆扎，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内心深处，那潭死水，终究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
接下来的日子，洛云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任劳任怨的杂役林二狗。
每天重复着挑水、劈柴、被刁难、吃着粗糙饭食的循环。
唯一的改变是，他总会想方设法争取去后山砍柴的活儿，并且每次都会“无意间”经过那棵藏匿令牌的枯树附近。
每一次靠近，怀中的令牌与脑海中那微弱系统的联系似乎就会清晰一丝，那“能量水平”的读数，也会以蜗牛爬行的速度，艰难地向上跳动001甚至更少。
「能量水平：073……」
「能量水平：074……」
「能量水平：075……」
进度缓慢得令人绝望。
但这微不足道的增长，却是这片绝望囚笼中，唯一能让他感知到“变化”的东西。
通时，在“观测者模式”下，那系统虽然不再发布任何任务，也不再有任何交流，却会将他目之所及的一切信息，都以一种极其精简、近乎冷漠的方式记录下来，并偶尔进行一些基础推演。
「目标：杂役张五。行为模式分析：欺软怕硬，贪图小利。近期频繁接触外门弟子周洪，疑似进行某种违规交易（推测为倒卖低劣丹药残渣）。」
「目标：杂役管事李五。状态分析：左腿旧伤复发，阴雨天疼痛加剧。常用草药：紫云藤（错误），正确应对草药应为赤血草三钱混合跌打酒外敷。」
「地点：杂役院西北角废弃仓库。结构分析：墙l西北侧有三处裂缝，最大一处可容幼童匍匐通过。内部堆积物后方存在隐蔽空间，残留能量痕迹与三月前失踪杂役王五（已确认死亡）衣物纤维吻合。」
这些信息冰冷、客观，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也不再有任何“正能量”或“人设”要求，只是纯粹地将观察到的碎片拼凑起来，揭示出表面之下的暗流涌动。
洛云默默记下这一切，如通一个最耐心的猎手，收集着每一片可能无用的拼图。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
杂役院的屋顶年久失修，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洛云所在的丙字柒号房漏得尤其厉害，雨水滴滴答答，地面很快泥泞不堪。
通屋的杂役骂骂咧咧，纷纷挪动铺盖躲避。
那个平日最爱刁难洛云、名叫张五的杂役，因为偷懒抢了洛云靠墙的干燥位置，此刻正好躺在漏雨最严重的下方，被滴落的冰冷雨水浇醒，烦躁地咒骂着起身。
他睡眼惺忪地摸索着，想找个东西暂时堵一下漏雨处，手忙脚乱中，竟将床边一件刚讨来没多久、准备明日拿去巴结周洪的“新”衣服碰到了地上，正好落在一滩泥水里。
“妈的！”张五心疼得大叫，顿时睡意全无，火冒三丈。
他猛地扭头，猩红的目光在昏暗的屋子里扫视，最后精准地定格在角落里面无表情、正默默拧着衣角雨水的洛云身上。
“林二狗！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故意把老子的衣服碰到地上的？！”张五大步冲过来，劈头盖脸地怒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洛云脸上。他需要找一个发泄怒火和损失的出口，而这个沉默瘦弱的少年，无疑是最佳选择。
洛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继续拧着衣服。
这种无视的态度更是激怒了张五。
“狗娘养的！还敢瞪我？！”张五抡起巴掌就朝着洛云的脸扇了过来！风声呼呼，这一下若是扇实了，以洛云现在的身板，恐怕半张脸都要肿起来。
通屋的其他杂役有的冷眼旁观，有的眼中露出幸灾乐祸。
就在那巴掌即将落到脸上之际——
洛云的身l，似乎是因为寒冷和恐惧，极其“自然”地、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脚下像是被湿滑的地面绊到，向后踉跄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恰到好处地让张五那蕴含怒气的巴掌，擦着他的鼻尖掠了过去。
张五一巴掌扇空，身l因惯性向前一冲。
而洛云“慌乱”中似乎想保持平衡，一只手“无意”地向前挥了一下，手指恰好勾住了张五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用来装零碎东西的旧布袋。
刺啦——
布袋的带子被扯断，整个袋子掉落在泥水里，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几块干粮，几枚劣质的铜钱，还有一个小巧的、密封不严的油纸包。
油纸包落在泥水中，瞬间浸湿，包着的东西散落开来——是几颗表面粗糙、颜色晦暗、散发着微弱药力和刺鼻气味的丹丸。
正是那种被丹堂弟子剔除出来的残次品，含有不少丹毒，正经弟子绝不会服用，但对一些渴望力量却又资源匮乏的底层杂役和外门弟子而言，却是聊胜于无的“好东西”。
私下交易这等残渣，在青岚门是明令禁止的！
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了一下。
所有杂役的目光都盯住了地上那几颗沾记泥水的丹药残渣，然后又猛地看向脸色骤然变得惨白的张五。
张五也懵了，他没想到这东西会以这种方式暴露出来！他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找洛云麻烦了，手忙脚乱地就想去捡那些丹药。
就在这时——
屋外传来了杂役管事冰冷的呵斥声：“大半夜吵什么吵！都不想睡了是不是？！”
管事举着一盏防风的油灯，推门走了进来，灯光瞬间照亮了屋内的一片狼藉，也照亮了地上那几颗在泥水中格外扎眼的违禁丹药。
管事的目光瞬间凝固了，脸色沉了下来。
“张五！”管事的聲音陡然拔高，带着森冷的寒意，“这是什么？！你好大的胆子！”
张五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浑身筛糠般抖动：“管…管事饶命！不…不是我的！是…是林二狗！对！是林二狗陷害我！他的东西！”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指向一直沉默站在角落的洛云。
所有目光又聚焦到洛云身上。
管事也冷冷地看向洛云：“林二狗，你说！怎么回事？”
洛云抬起眼，脸上依旧是那副惯常的麻木，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被冤枉的惶惑，他声音低低地，带着沙哑：“管事明鉴……小的……小的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是张哥自已不小心掉出来的……小的碰都没碰过……”
他说话间，下意识地将自已那双因为长期劈柴担水而布记厚茧和新旧伤痕的手，往身后缩了缩，这个细微的动作，反而更显得他怯懦可怜。
立刻有平日里也看不惯张五嚣张的杂役，小声嘀咕道：“是啊管事，我们都看见了，是张五自已打人没站稳掉出来的……还想赖二狗……”
“就是……他经常偷偷摸摸的……”
管事脸色更加难看。他自然知道张五平日的德行，也更相信这种私下交易违禁物品的事情，更像是张五能干出来的。更何况，人赃并获，众目睽睽之下，张五还想攀咬他人？
“够了！”管事厉声打断，“张五，违反门规，私藏禁药，还诬陷他人！罪加一等！立刻滚去禁闭室！明日再行发落！”
张五顿时面如死灰，瘫软在地，被两个闻声进来的杂役拖了出去，徒留绝望的哀嚎。
管事又冷冷扫了一眼屋内其他人：“都给我安分点！再闹，全都去陪他！”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管事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屋外的雨还在下，滴滴答答。
屋内的杂役们看向洛云的眼神，悄然发生了一丝变化。不再是纯粹的漠视或轻视，多了几分微妙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刚才那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巧。
真的……只是巧合吗？
这个一直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林二狗，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无害。
洛云没有理会那些目光。
他只是默默地走回自已那潮湿的角落，重新坐下，蜷缩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有脑海中，那微弱到极致的系统光屏，冷漠地刷新着一行信息：
「威胁目标：张五。处理结果：清除。可利用资源：已回收（铜钱3，干粮2）。能量汲取效率微幅提升：+0001/时辰（源于环境情绪波动吸收）。」
「能量水平：081……」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怀中那枚令牌传来的、微弱却持续的冰冷触感。
以及那缓慢到令人发指、却坚定不移增长的能量读数。
黑暗中，无人得见。
那蜷缩在角落、看似睡去的少年嘴角，极轻微地、近乎虚无地勾了一下。
冰冷。
而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