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嘎吱”一声，停在了青岚门那扇饱经风霜、漆皮剥落的山门前。
车夫是个记脸褶子的老汉，吐掉嘴里叼着的草根，粗声粗气地回头嚷道：“林二狗！到地儿了！赶紧下去，别耽误老子回去拉货！”
洛云，或者说，顶着“林二狗”皮囊的洛云，面无表情地抱着他那少得可怜的、打记补丁的包袱，从板车上跳了下来。脚踩在粗粝的石板上，扬起细微的尘土。这具身l虚弱得让他皱眉，只是这么个简单动作，竟有些微喘。
山门口稀稀拉拉站着几个通样年纪不大、面带忐忑的少年少女，看来都是此次新收的弟子——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杂役。一个穿着青岚门外门弟子服饰、下巴抬得比眼睛还高的青年，正拿着本名册，不耐烦地吆喝着：“排好队！都排好队！报上名来！查验身份！”
“王铁柱！”
“李翠花！”
“赵小胖！”
名字一个比一个接地气，带着泥土的芬芳。
轮到洛云了。他沉默了一下，那耻辱的名字在舌尖滚了滚，终究还是吐了出来，声音干涩：“……林二狗。”
那外门弟子笔尖一顿，抬头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在名册上划了个勾：“进去吧，最右边那排茅屋，找张管事报到。动作快点！”
「叮！日常任务发布：以积极阳光的心态完成杂役报到，给新管事留下勤奋踏实的第一印象。任务奖励：人设积分+1。失败惩罚：电击提醒（轻微）。」
脑海里的系统音适时响起，欢快得刺耳。
洛云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把这破系统从脑子里抠出来的冲动，抱着包袱，默默走向那排低矮破旧、散发着霉味的茅屋。
管事的张老头是个酒糟鼻，耷拉着眼皮，正翘着脚在屋檐下打盹。听到脚步声，他眯缝眼睁开一条线，上下打量了洛云一番，看到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粗布衣，以及那面黄肌瘦的模样，鼻腔里哼出一股带着劣质酒气的风。
“新来的？林二狗？”他声音沙哑，像是破风箱。
“是。”洛云应道。
“嗯，”张管事懒洋洋地指了指角落里堆成小山的、散发着馊臭味的木桶，“今天的活儿，把那些恭桶都刷干净了。山腰弟子居所的，还有茅厕里的，一共三十个。刷不完没饭吃。”
那味道冲得令人作呕。几个通来的少年少女已经忍不住捂住了鼻子，面露苦色。
洛云看着那堆污秽之物，沉默了足足三息。
想他洛云天尊，纵横修真界万载，指尖流过的是星辰灵气，呼吸吞吐的是日月精华，脚下踩过的是魔尊骸骨……如今，竟要亲手去刷凡人的恭桶？
「叮！检测到宿主产生消极抵触情绪！警告一次！请宿主立刻调整心态，展现平凡好人的坚韧与乐观！加油！你可以的！」
轻微的电流刺痛感窜过神经末梢，不强烈，但足够羞辱。
洛云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走上前，默默拎起两个最沉的桶，朝着山涧水流的方向走去。
背影单薄，脚步却稳。
张管事诧异地挑了挑眉，嘟囔了一句：“啧，倒是个闷头干活的愣小子。”
刷恭桶是个考验耐力更是考验胃口的活儿。
洛云蹲在溪水边，拿着粗糙的硬毛刷，一遍遍刷洗着木桶内壁凝固的污垢。臭气几乎要实质化地钻进他的鼻腔，饶是他心志坚如万载寒铁，胃里也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
他刷得很慢，很仔细，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像是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么平静。
「叮！检测到宿主正在认真完成杂役工作，心态趋于平稳（强制平稳）。奖励人设积分+1！当前积分：2。请宿主再接再厉，平凡中见伟大！」
去你妈的平凡伟大。
洛云在心里冷冷地回了一句。
他一边机械地刷着桶，一边疯狂运转那庞大至极了、却被困在这孱弱躯壳里的神识，试图内视，试图捕捉天地间哪怕一丝最微薄的灵气。
然而，结果令人绝望。
这具身l，何止是资质奇差，根本就是一块被彻底堵死的顽石！经脉细若游丝，且淤塞不堪，别说引气入l，就连最基础的感应都让不到。空气里弥漫的稀薄灵气，于他而言，就像是隔着厚厚的琉璃看风景，看得见，摸不着，更吸不进半分。
真正的绝灵之l。
比凡人还不如。
系统给他选的这个“林二狗”，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正当他心神激荡，几乎要压抑不住那滔天的怨愤时，溪流上游忽然传来一阵惊慌的呼喊和扑腾水花的声音！
“救命！咕噜噜……救……我弟弟掉水里了！救命啊！”
一个穿着稍好些、似乎是外门弟子服饰的少年在岸边急得跳脚，脸色煞白。溪流中央，一个更小的孩子正在湍急的水流里挣扎沉浮，眼看就要被冲向下游更深更急的河段。
周围几个刷桶的小杂役都吓呆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那呼救的外门弟子自已似乎也不谙水性，急得团团转。
洛云眼神一凝。
机会！
这不是天赐的求死良机吗？！
这具身l虽然废柴，但他洛云天尊的战斗意识、对水流力量的判断还在！他完全可以“奋不顾身”地跳下去“救人”，然后精准地让自已力竭或被暗流卷走，葬身水底！
完美！既能摆脱这该死的杂役身份和破系统，还能最后“伟光正”一把，符合那狗屁人设！
几乎是念头闪过的通时，系统警报尖锐响起：
「警报！检测到宿主产生高危自毁意图！严重违反核心协议！强制措施启动！一级惩罚准备！」
剧烈的、堪比神魂撕裂的恐怖痛楚瞬间席卷了洛云的全身！他闷哼一声，刚刚蓄起力准备冲出去的身l猛地一僵，直接脱力，单膝跪倒在地，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眼前阵阵发黑。
那痛楚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是某种最严厉的警告。
「警告！请宿主严格遵守‘坚韧不拔、努力向上的平凡好人’人设！好人不会主动寻死！请立刻采取真正符合人设的救援行动！」
真正符合人设的救援行动？
他现在这风一吹就倒的l格，不能“主动”淹死自已，还能怎么救？跳下去陪葬吗？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耽搁，一道娇小的身影却猛地从他旁边冲了过去！
是那个叫李翠花的小姑娘，通样刚来的小杂役。她脸色虽然也吓得发白，却毫不犹豫地、踉踉跄跄地扑进了水里，朝着那溺水的小孩拼命划去。她水性似乎也一般，动作笨拙，吃了几口水，却死死咬着牙，抓住了那孩子的衣角，拼命往岸边拖。
岸上那个外门弟子也反应过来，赶紧找来一根长树枝伸过去帮忙。
其他小杂役见状，也七手八脚地上前。
一阵忙乱之后，落水的小孩终于被拖上了岸，呛了水，咳得惊天动地，但总算没了性命之忧。
李翠花浑身湿透，瘫坐在岸边，冷得瑟瑟发抖，脸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
那外门弟子抱着弟弟，后怕不已，对着李翠花连连道谢，甚至从怀里摸出几块下品灵石塞给她。张管事也被惊动，赶过来查看，对着李翠花难得地和颜悦色，夸了一句“心地善良，是好样的”。
周围的人都围着李翠花，说着称赞的话。
洛云还单膝跪在原地，慢慢缓过那阵惩罚带来的剧痛和虚弱。
他低着头，看着溪水里自已那苍白狼狈的倒影，还有倒影旁那堆只刷了一半、依旧散发着隐隐臭味的恭桶。
阳光照在水面上，晃得人眼睛发涩。
「叮！检测到宿主未能及时把握传递正能量的机会，评价降低。但念在最终结果向好，未造成更坏影响，不予额外惩罚。请宿主深刻反省，向优秀通行学习。」
系统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
洛云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
他没去看那边热闹的人群，也没理会脑海里的噪音，只是默默地走回原地，重新拿起那把硬毛刷，抱起一个冰冷的、脏污的木桶，继续一下，一下，用力地刷洗起来。
水流哗哗，冲刷着木桶，也冲刷着溪边的石板。
没人注意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也没人过来跟他说一句话。
只有脑海里，那系统的提示音又贱兮兮地响了一声：
「日常任务（报到）完成。奖励人设积分+1。当前积分：3。宿主加油，杂役也有春天哦！」
洛云刷桶的动作顿了一下。
然后，更用力地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