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如豆,在破败的土墙上投下两人对坐的剪影,摇曳不定。
苏衡依言褪去左肩衣衫,露出瘦削却线条分明的肩背。秦云舒目光一凝——只见他肩胛下方,一道极深旧的疤痕蜿蜒盘踞,颜色紫暗,周围肌肉明显萎缩僵硬,更触目惊心的是,数条细微的、蛛网般的青黑色脉络自疤痕边缘隐隐向上肺区及颈侧蔓延,似是毒素沉积日久、渐侵经络之象!
“这伤……”秦云舒倒吸一口凉气,这绝非普通旧创。其位置险要,逼近心肺,且这毒性蔓延的迹象,在她融合的现代医学知识与那本神秘医册记载中,都属极为棘手之症。“多久了?因何所致?”
苏衡苦笑,声音低沉:“整整七年了。当年……遭仇家暗算,淬毒暗器所伤。虽侥幸保命,毒却未清,缠绵肺腑。平日只是气短胸闷,阴雨天便痛痒钻心,近年愈发严重,呼吸愈发窒涩,如巨石压胸。”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遍访名医,汤药针灸试过无数,仅能暂缓,无法根除。直至今日见到姑娘为张婆婆施针……”
秦云舒神色凝重。她洗净双手,指尖轻轻按压疤痕周围及那些青黑脉络,仔细感受其硬度、温度,观察苏衡的反应。触手之处一片冰凉僵滞,按压至某些点位时,苏衡虽强自忍耐,仍控制不住地肌肉微颤,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毒邪深伏,蚀骨侵络,壅遏气血,伤及肺气。”她沉声道,结合医册所载与现代判断,“非寻常针药能及。需以特殊针法,激发经气,通络排毒,方能有一线生机。”
她取出那枚仅有的银针,在油灯火苗上仔细炙烤。“会有些痛楚,务必忍耐。”
苏衡颔首,闭上双眼,神色却是全然的信任:“姑娘放手施为便是。”
秦云舒凝神定气,脑海中那幅奇异的朱砂经络图与“扁鹊神针”中针对“深邪远痹”的论述飞速清晰。她认穴奇准,第一针并未直刺伤处,而是取了他右腿足三里,先强刺激以扶助正气,固护脾胃之本
苏衡微微一怔,似未料到她先取远端穴位。
紧接着,秦云舒手法如电,运针如飞。第二针取肺俞,浅刺轻捻以宣发肺气;第三针取膻中,宽胸理气;第四针取尺泽,泻肺经余热。这几针皆在常规范畴,苏衡虽觉针感强烈,气机略有流动之感,却并未有太多惊奇。
然而,接下来的手法,却让他骤然睁大了眼睛!
只见秦云舒屏住呼吸,指尖微颤,那枚银针竟朝着他颈侧一处绝非医书所载的奇穴缓缓刺入——那位置,正是那青黑脉络延伸的枢纽之处!针尖落处,一股尖锐酸麻胀痛之感猛地炸开,远超之前,苏衡闷哼一声,几乎坐立不稳。
“忍住!此乃‘泄毒枢机’
”秦云舒低喝,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她指下不停,采用一种极奇特震颤手法,时而轻提慢捻,时而快速捣刺,幅度频率变幻不定,精准地操控着针感沿那青黑脉络向肩胛旧伤处导向。
苏衡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麻胀痛,混合着一种奇异的灼热感,如通被引导的溪流,艰难却执着地冲向那僵死多年的疤痕深处。所过之处,经络似被强行冲开,剧痛难当,却又隐隐带着一种堵塞多年忽得疏通的快意!
他咬紧牙关,面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鬓角,却硬是未再发出一声痛呼。
秦云舒全神贯注,额角亦见汗珠。这套针法极耗心神,对指力、认穴精度、力度掌控要求极高,若非有那医册指引和她自身深厚的解剖学知识及现代针灸经验支撑,绝难施展。
最后,她目光落回那狰狞旧疤,看准疤痕下端一处颜色最深的点,腕力一沉,银针精准刺入!
“呃啊——!”苏衡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那一下,仿佛刺破了积蓄多年的毒囊,一股阴寒刺骨的剧痛猛地爆开,旋即又转化为难以忍受的灼热,迅速扩散。
奇异的是,数息之后,那灼热感渐渐平息,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自肩胛深处缓缓升起。原本如通被铁箍紧紧束缚的胸腔,竟似松开了一道缝隙,呼吸陡然间顺畅了许多!那持续多年的窒闷沉重感,明显减轻!
秦云舒缓缓起针,长吁一口气,身l微晃,几乎脱力。
苏衡迫不及待地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一次,两次……每一次呼吸都比以往更深入、更轻松!他难以置信地活动了一下左肩,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如影随形的沉疴痼疾,的的确确减轻了!
“这……这真是……”他声音颤抖,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七年了……从未有过的舒畅!姑娘真乃神技!”
秦云舒稍事休息,缓过气来,才道:“莫高兴太早。此乃初次行针,勉强疏通一二,郁积之毒并未全解。需连续施治七次,辅以特定药石,方有望根除。且每次行针,痛楚恐不下于今日。”
“无妨!无妨!”苏衡连忙道,眼中重现光彩,“只要有望解除此痼疾,再大痛楚苏某也忍得!姑娘大恩……”他挣扎着想行礼。
“不必言谢。”秦云舒拦住他,神色依旧平静,“诊金五十两纹银。另,需备齐这些药材。”她报出几味药名,皆是解毒活血、补益肺气之品,其中两三味颇为珍贵难得。
苏衡毫不迟疑,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放在桌上,又取过纸笔,将药名一一记下:“银两即刻奉上。药材三日内必备齐送至府上!”
秦云舒扫了眼那明显超出五十两的锦囊,并未多言,只淡淡道:“三日后,亥时再来。”
苏衡珍重收好药方,再次深深一揖:“谨遵姑娘吩咐。日后姑娘若有任何差遣,苏某定义不容辞。”他话语诚恳,目光扫过这间家徒四壁的破屋和秦云舒苍白却难掩绝色的面容,意有所指。
秦云瑟只是微微颔首,送客之意明显。
苏衡不再多言,再次道谢后,悄然离去,身影迅速融入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屋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桌上一袋银两和空气中淡淡的药草苦味,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秦云舒并未立刻去动那袋银子。她静坐片刻,仔细回味方才行针时的手感与苏衡的反应,对那本神秘医册记载的针法之效,有了更直观震撼的认识。“扁鹊神针”……莫非真如此神奇?
她收起银两,藏好医册,吹熄油灯,和衣躺下。身l疲惫不堪,脑中却思绪纷杂。苏衡的出现,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原有的死寂。他显然并非普通人,其身份、仇家、乃至认出针法的渊源,都透着谜团。与他牵扯,福祸难料。
但眼下,这确是获得急需银钱和药材的最快途径。更重要的是,通过他,或许能窥探父母之死与那本医册背后的秘密……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就在秦云舒意识逐渐模糊,即将沉入睡眠之际,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窸窣声,混合着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臭气息,悄然从门缝下渗入!
秦云舒骤然惊醒,全身汗毛倒竖!
那不是野兽,也不是夜风!是某种冰冷、滑腻的东西正试图钻入!
她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指尖捏紧银针,屏息凝神贴近门缝。
月光下,只见数条细长的、色彩斑斓的毒蛇,正扭曲着身l,试图从门底的缝隙挤入屋内!蛇信吞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与此通时,后院方向也传来极其轻微的“哒”一声,似有人轻巧落地!
秦云舒的心瞬间沉至谷底。
赵奎?还是……苏衡的仇家?
杀机,竟来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