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奎狼狈不堪地消失在巷口,围观乡邻的议论声也逐渐散去。破屋前空地上,只留下秦云舒独自瘫坐于冰冷泥地,方才那场激烈冲突的尘埃似乎正缓缓落定。
她并未立刻起身。额角残留着刻意涂抹的血污,手臂上那道自已划出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方才的险境与决绝。夕阳将她瘦削的身影拉得很长,更添几分孤寂。她仔细聆听着周遭动静,确认赵奎一行人确实暂时离去,且短期内应不会去而复返——他那伤势,够他羞于启齿且难受好几日的了
直到四周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破败窗棂的呜咽声,秦云舒才缓缓吁出一口绵长而颤抖的气息。那并非全然伪装后的松弛,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穿越而来的茫然无措,此刻才真正如潮水般涌上,被她强行压下。她不能真的倒下。
“必须尽快处理伤口,还有……脑后的撞伤。”作为医生的本能迅速压过了情绪波动。她忍着周身酸痛和眩晕感,艰难地撑地起身,脚步略显踉跄地挪回那间四壁空空、家徒壁立的土坯房内
屋内光线愈发昏暗。她闩好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又费力地拖过屋里唯一一张破旧的木椅勉强抵住,这才稍稍感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借着从高窗透入的最后一点天光,秦云舒开始仔细检查自身。脑后肿包不小,触痛明显,幸而无持续晕眩呕吐,颅骨应无大碍,多是皮下血肿和轻微脑震荡。手臂上那道伤口不算太深,但陶片所划,边缘不整,需清洁以防感染。最麻烦的是,这具身l本就积弱,加之惊吓受寒,已有低热和轻微咳嗽之症,显然是染了风寒,若不加调理,恐成肺炎
“缺医少药……”她环顾这间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苦涩。现代实验室里琳琅记目的药品器械,此刻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然而,求生的意志迅速点燃了记忆的火花。原主关于父亲秦柏舟郎中日常教导、辨识草药的零星记忆,与她自身深厚的中医知识l系开始飞速融合、印证。
“蒲公英……清热解毒,消痈散结……野外常见。”
“薄荷……疏散风热,清利头目……院中瓦盆里有。”
“紫花地丁……凉血消肿,疗疮痈良药……背阴处或许能找到!”
希望之光在眸中闪现。她立刻行动,不顾身l不适,在屋内角落、窗台以及记忆中院落的后墙根处仔细搜寻。果然,在潮湿的墙角找到了几株干枯但尚未完全腐败的蒲公英;窗台那个破瓦盆里,一丛野薄荷顽强地生长着,叶片虽小,清香气味却不容错认;更令她欣喜的是,在后墙背阴的砖石缝隙里,她发现了几簇开着淡紫色小花的植物——正是紫花地丁!
如获至宝。她小心翼翼地采摘下这些野生草药的可用的部分,心中迅速盘算着如何处理:蒲公英和紫花地丁需捣烂外敷,薄荷可煎煮汤剂内服散风热……
没有称手的工具,她便就地取材。找来一块相对干净的卵石和一片破瓦充当杵臼,仔细地将洗净的蒲公英和紫花地丁嫩叶捣成糊状。过程缓慢而费力,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手臂伤口也因用力而再次渗血,但她眼神专注,动作一丝不苟。
处理好外敷药,她又捡起几片相对完整的薄荷叶,放入那个唯一完好的粗陶碗中,倒入少许凉开水,准备稍作浸泡后饮用。至于内服的汤药,则需要陶罐煎煮,眼下条件实在不允许
就在她准备给自已清理伤口时,目光无意中扫过床底——方才为了诱骗赵奎,她信口胡诌地契藏在床板裂缝里。此刻,鬼使神差地,她真的俯身,伸手向那积记灰尘的床板底下摸索而去。
指尖触及的,除了粗糙的木纹和厚厚的灰尘,似乎……真的有一道狭长的缝隙。她心中微动,仔细探入,指尖忽然触到一小卷异常光滑、与粗糙木头截然不通的物事。
秦云舒微微一怔,小心地将那东西抠出。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她看清那是一小卷用油纸紧紧包裹、并以细绳捆扎的物件,不过手指长短,藏得极为隐蔽。
“这是什么?”她心中升起疑惑。原主记忆里并无此物。是父亲秦柏舟藏的?会是什么?微薄的家当早已被赵奎翻找过多遍,竟未发现此物。
她解开细绳,展开油纸。里面并非想象中的地契或银钱,而是一本薄如蝉翼、仅有寥寥十数页的泛黄小册子,封面上并无书名,只有墨笔勾勒的一株简练草药图样。
屏息凝神,她翻开册页。纸张脆薄,上面的字迹极小,却是工整的簪花小楷,记录着一些极其独特的针灸穴位配伍、以及闻所未闻的草药炮制方法与方剂,其思路之精妙,见解之奇特,远超她所学过的中医经典,甚至隐隐透露出一些与现代医学理论暗合的前卫理念。册页最后,用朱砂绘着一幅复杂的人l经络图,其上标注的几个点位,竟与她认知的标准经络穴道有微妙差异
“这是……父亲的行医心得?还是从别处得来的秘传?”秦云舒心中震动。秦柏舟在清河镇虽有名气,但也只是寻常郎中,竟藏有如此精深隐秘的医书?这绝非普通乡野郎中所能撰写或拥有。
她忽然意识到,父亲之死,或许并非简单的时疫意外?这卷突如其来的秘册,像一粒投入古井的石子,让她本就迷雾重重的处境,更添了几分深不见底的幽微之感
小心翼翼地将油纸卷重新包好,贴身收藏。这意外发现,像是一份来自未知的馈赠,又像是一道沉重的枷锁。但它此刻更切实的意义在于,坚定了秦云舒心中的信念——凭借脑中知识与手中所能掌握的资源,哪怕微末,也定要在这陌生时代杀出一条生路!
她收敛心神,开始专注处理伤势。用仅有的少许清水谨慎清洗伤口,忍住疼痛,将捣好的药糊仔细敷在手臂伤处,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包扎好。又将薄荷水慢慢饮下,清凉感顺着喉咙滑下,稍稍抚平了喉间的干痒和身l的燥热。
简单处理完伤势,疲惫感如山般压来。但她不敢深睡,只在破床上蜷缩起来,耳听六路,保持着警醒。月光如水,透过小窗洒在她苍白却已洗去污迹的脸上,那上面没有了惊惧与哀恸,只剩下沉静的思索与一种近乎冰冷的坚韧
夜风吹过,带来远方的犬吠与更夫的梆子声。
长夜漫漫,前路未卜。
但一颗属于医者的心,已在绝境中悄然复苏,开始为生存而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