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咔嚓”脆响,在死寂的御花园中不啻于平地惊雷。
苏辰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停止了跳动。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忘了。
凉亭之内,德妃与禁军统领霍然转身,两道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剑,裹挟着森然杀机,精准无比地刺向苏辰藏身的方向。
完了!
苏辰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看清了那禁军统领的脸,一张国字脸,剑眉入鬓,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正是禁军三大统领之一,掌管宫城巡防的赵无忌。此人以治军严酷、心狠手辣著称,死在他手上的乱兵奸细不计其数。
而被他撞破的,是皇妃与外臣私通,这等足以颠覆朝堂、血洗后宫的弥天大罪,对方绝不可能留下任何活口!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赵无忌的身影动了。
他如同一头猎豹,无声无息地从凉亭中掠出,几个起落间便跨越了十数丈的距离,来到了苏辰藏身的假山之后。一股浓烈如实质的血腥煞气扑面而来,压得苏辰几乎喘不过气。
苏辰的身体本能地想要逃跑,但理智却疯狂地告诉他,在赵无忌这样的武道高手面前,他连转身的机会都没有。
“你是何人?在此鬼鬼祟祟,看到了什么?”
赵无忌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审问一个死人。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死死锁定着苏辰,仿佛只要苏辰的回答有半点不妥,下一刻便会血溅当场。
苏辰的大脑在这一刻运转到了极致。
求饶?无用。他们要的是灭口,不是一个知道秘密的活人。
硬闯?螳臂当车。
搬出慧妃?只会把慧妃也拖下水,死得更快。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冰凉的、坚硬的物体隔着衣料硌着他的胸口。
是那块玉佩!
那块刻着“玄辰”二字的麒麟玉佩!
这是他唯一的生机!
苏辰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惊慌失措、茫然无辜的表情。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连话都说不连贯。
“大……大人饶命!奴……奴才……奴才是储秀宫的,奉……奉慧妃娘娘之命,来……来采些桂花为娘娘熏香……奴才……奴才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啊!”
他一边说,一边砰砰砰地磕着响头,将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小太监演绎得活灵活现。
此时,德妃也已莲步轻移,走到了近前。她看清了苏辰的样貌,柳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赵统领,不必与他废话。宫中规矩,窥探主子私密者,当场杖毙,以免夜长梦多。”她的声音依旧温婉,说出的话却淬了剧毒。
赵无忌点了点头,眼中杀机毕露。他不再多问,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探出,如铁钳一般扼向苏辰的咽喉!
这一抓若是落实,苏辰毫不怀疑自己的脖子会像一根干枯的树枝般被轻易折断。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苏辰心中狂吼,脸上却将恐惧的表情放大到了极致。他像是被吓傻了一般,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缩,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声。
就在赵无忌的手即将触碰到他脖颈的那一刹那,苏辰“惊慌”地抬手一挡,同时身体因为后退的动作而失去平衡,狼狈不堪地向后摔倒。
这是一个经过他精密计算的动作!
在摔倒的过程中,他藏在怀中的那块麒麟玉佩,因为剧烈的晃动,顺着衣襟的缝隙,“恰好”地滑了出来,垂落在他胸前。
那温润的羊脂白玉,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出柔和而又醒目的光晕。
赵无忌那即将扼住苏辰咽喉的手,在距离目标不足半寸的地方,戛然而止!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块玉佩上,脸上那冷酷如冰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与骇然。
“这……这是……”他的声音变得干涩而嘶哑。
德妃原本胜券在握的脸上,也瞬间凝固了。她顺着赵无忌的目光看去,当她看清那块玉佩的样式,尤其是上面那栩栩如生的麒麟图样时,她那张美艳的脸庞,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
“麒麟佩……”德妃失声惊呼,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是……是皇上贴身的那块麒麟佩!”
这块玉佩,整个后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先帝所赐,姬玄自登基以来,便从未离身。见此玉佩,如见圣驾!
可现在,这块代表着至高无上皇权的玉佩,竟然出现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身上!
这怎么可能?!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赵无忌缓缓收回了手,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刚才,差一点就亲手掐死了一个佩戴着皇帝贴身信物的人!这要是传出去,无论这小太监是何身份,他赵无忌都难逃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苏辰依旧瘫倒在地,仿佛被吓傻了,浑然不知自己已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只是抱着头,一个劲地哆嗦,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念叨着:“饶命……奴才什么都不知道……饶命啊……”
德妃与赵无忌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惮与困惑。
一个能得到皇帝御赐贴身玉佩的小太监,会是一个可以随意捏死的蝼蚁吗?
他刚才那副吓破胆的样子,是真的,还是伪装?
他出现在这里,真的是巧合,还是……皇帝的刻意安排?
无数个疑问,如同毒蛇一般,瞬间缠绕住了他们的心脏。
他们不敢赌。
德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缓缓走到苏辰面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但那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你……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的?”
“奴……奴才苏辰……是……是储秀宫慧妃娘娘宫里的……”苏辰结结巴巴地回答,依旧不敢抬头。
储秀宫?慧妃的人?
德妃的心猛地一沉。她与慧妃素来不睦,明争暗斗多年。难道这是慧妃设下的圈套?不……不对,慧妃就算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拿到皇上的麒麟佩。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这个叫苏辰的小太监,是皇上的人!是他安插在慧妃身边的一颗钉子!今日之事,根本就是皇上对她和赵家的试探!
想到这里,德妃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她与赵无忌私通,不仅仅是男女私情,更牵扯到她背后的家族与赵无忌所代表的禁军势力之间的勾结。他们所图谋的“那件东西”,一旦败露,便是万劫不复!
不行,绝不能让他看出任何破绽!
德妃的念头急转,脸上瞬间堆起了温婉贤淑的笑容。她亲自俯身,将瘫软在地的苏辰扶了起来,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原来是苏公公,瞧我,真是眼拙了。”她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方才本宫与赵统领在此商议宫中巡防事宜,见你突然出现,还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刺客,这才多有得罪,还望苏公公不要见怪。”
她这番话,滴水不漏。既解释了他们为何在此会面,又将刚才的杀机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一场误会。
一旁的赵无忌也反应过来,连忙抱拳躬身,沉声道:“末将鲁莽,惊扰了公公,还请公公恕罪!”
一个当朝妃嫔,一个禁军统领,竟然同时向一个小太监低头致歉。这画面若是传出去,足以震惊整个皇宫。
苏辰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模样。他慌忙摆手,身体缩得更紧了。
“不……不敢当……是奴才的错,是奴才冲撞了娘娘和统领大人……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他越是表现得卑微懦弱,德妃和赵无忌心中的疑虑就越深。
他们宁愿面对一个恃宠而骄的权阉,也不愿面对这样一个深浅莫测、看不透的“怪物”。
德妃看着苏辰胸前那块晃眼的玉佩,柔声问道:“苏公公,不知皇上……为何会将如此贵重之物赐予你?”
这是试探!
苏辰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这是最后一道,也是最关键的一道考验。
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与惶恐,伸手摸了摸那块玉佩,像是摸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啊……”他带着哭腔,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前几日皇上去储秀宫,奴才在一旁伺候笔墨,皇上……皇上他老人家就随手把这个赏给奴才了……奴才当时都吓傻了,娘娘,大人,这东西……它到底是什么啊?奴才这几天戴着它,觉都睡不好,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将一个骤然蒙受圣恩、却又不明所以、内心惶恐不安的底层小人物心态,刻画得淋漓尽致。
他没有解释,而是反问“这是什么”,将“无知”贯彻到底。
德妃和赵无忌再次对视一眼,心中的疑虑,不由得信了三分。
或许……真的只是皇上心血来潮?毕竟帝王心思,本就无人能够揣度。也许皇上就是喜欢他这副蠢笨的样子?
不管真相如何,眼下都绝不能再动他分毫。
德妃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她拍了拍苏辰的手臂,柔声道:“原来如此。这是皇上对你的恩宠,你可要好生收着。既然你是为慧妃娘娘采花,就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是……是……”苏辰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身,躬着身子,一步步地向后退去。
“等等。”德妃忽然又开口叫住了他。
苏辰的身体猛地一僵。
只见德妃的目光幽幽地看着他,嘴角含笑,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警告:“苏公公,今日之事,你既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对吗?”
苏辰的心脏狂跳,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敲打。
他重重地点头,如同小鸡啄米:“奴才……奴才眼花,什么都没看见!奴才耳背,什么都没听见!奴才这就去采花,采完就回储秀宫!”
说完,他再也不敢停留,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了花园小径的尽头。
直到苏辰的身影彻底消失,德妃脸上的笑容才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重。
“你怎么看?”她看向赵无忌。
赵无忌的脸色同样难看,他摇了摇头,沉声道:“看不透。此子……要么是真的蠢笨如猪,走了泼天的好运;要么……就是伪装得天衣无缝,心机深沉得可怕。”
“不管是哪一种,”德妃的眼中闪过一丝毒辣的寒芒,“他今天,都必须死。”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鬼魅私语:“但不能死在我们手里,更不能死在明处。他既然是皇上的人,那就让皇上,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死的……”
赵无忌瞳孔一缩:“娘娘的意思是……”
“一个假太监,秽乱宫闱。”德妃缓缓吐出八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你说,若是让皇上亲手揭开这个秘密,他会是什么反应?”
赵无忌闻言,浑身一震,眼中瞬间露出了然的凶光。
他对着德妃,重重地抱拳:“娘娘英明!”
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但御花园的空气中,却弥漫开了一张无声无息、却又致命无比的毒网。
而刚刚逃出生天的苏辰,对此,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