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弥漫如墨,群山轮廓沉入无声的黑,林地深处唯有风声与心跳相随。灵气在此终止,仿佛有无形巨手将所有生机从大地硬生生剥离,连呼吸都沾染上久远的灰烬气息。姬瑛瑶纤指按地,掌心流转出一道浅青灵光。光芒里,断裂的地脉潜伏地底,如幽蛇游走,却在某处戛然而止——那一处,灰白石骨裸露,仿佛是大地流血的伤口。
“这里的灵气断得极不寻常。”她声音低沉,映着掌中青辉,眸光带着不易察觉的摇曳,“不是天灾,像是有高人以禁术强行割裂。”
晏孤辰负手立于一侧,指节因压抑而泛白。他的目光掠过断脉焦黑的边缘,脸上的冷峻被黑夜拉长,“你能看出是哪一派手法?”
姬瑛瑶摇头,眉心微蹙,“灵纹掩盖太深,唯有极少许残痕。若非玄阶炼灵者,绝难为之。”她抬眼瞥向晏孤辰,“这断口,和玄霄宗当年……极为相似。”
沉默骤然凝聚。久违的愤恨与疑云在晏孤辰心头翻涌,那些灭门夜里的惨烈与无助如通烈焰焚身。堇云槐站在疏离些的乱石堆顶,目光警惕地巡梭林间。
“奇怪,外围有被刻意踩过的痕迹。那不是灵修的步法,更像……”他单膝跪地捻起一撮灰土,目色倏然变冷,“魔域的探子。能在这么深的灵脉死地留下痕迹,那伙人实力不弱。”
姬瑛瑶猛然望向堇云槐,神情变得格外凝重,“他们为何不惜冒险绕至这里?”
堇云槐轻哂一声,嘴角抬起轻微弧度,刀柄在指间绕了个圈,“他们多半是为断脉底下的东西来的。魔域这些年兴风作浪,图的从来不是明面上的杀戮。”
“为天轮?”晏孤辰抬头,双眸寒光如刃。
“或者,”堇云槐垂眸,指尖触在断脉边缘焦土之上,“是为断口下剩余的秘力。”他话音刚落,前方林影微微摇曳,一道朦胧人影缓步踏入众人环伺的寂境。
青桐子身着素衣,华发束起,神情宁定。他步至断脉前,袖袍微拂,一缕未曾被吸尽的灵气便如被召唤般缠绕指尖,流溢于虚空。
“你们,已经走得太深。”他目光如星辰古井,缓缓环视在场三人,声音却不显半分威压,“这断脉,非尔等所能窥测。”
晏孤辰一字不让,直面青桐子的沉静,“既然不是巧合缘起,那你为何总在关口现身?青桐子,你究竟想让我们看见怎样的真相?”
青桐子微微阖目,指尖灵气倏然收拢,笑意似有若无地掠过眼底,“真相,非但承载答案,更是枷锁。此地灵脉断灭,的确有人曾以玄阶秘术封禁——但因何而断,又为何而封,你们未必愿知。”
姬瑛瑶轻声道:“若一味遮掩,昔日劫难就会一次次复现。若真与玄霄宗有关,请直言。”
青桐子盯着她,眼神如寒潭深处倒映晨曦,“你以为家族与宗门的血和债仅是外力所致?世上许多因果,皆起于一念贪妄。”
片刻静默。堇云槐不耐烦地拎起刀鞘,倚在肩上:
“老人家,你左右逢源惯了。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别逗我们。外面魔域蠢蠢欲动,若断脉再有变,东域怕是要乱上加乱!”
青桐子没去理会堇云槐讥刺,却从袖中轻轻拈出一枚残破的符碎,微不可见的金丝交错其中。“天轮碎片?!”姬瑛瑶低呼一声,似要前行。
但青桐子抬手制止,“寂境断脉下,封着天轮残符的本源余痕。有人妄图借魔域之力趁虚而入,那股气息已然复苏。”他目光幽深,划过众人,“你们,若欲知真相,须先过我手中一道关隘。”
晏孤辰顷刻上前,身形如弓,浑身灵息流转,“何所谓关隘?”
青桐子平静答道:“试心。”
浅青波动自断脉涌起,灵气激荡间幻化出一道道虚影。眨眼工夫,四周空间仿佛化为水镜,镜中泛起破碎的回忆和幻象——玄霄宗血夜、姬家蜿蜒长廊、江湖杀戮、魔域深渊轮番交错,每个人心头的痛苦与执念都被抛向日光之下。
姬瑛瑶最先清醒。幻象中,她曾救赎过的弟子化作厉鬼向她索命,幕后竟浮现姬家长辈模糊的面孔。她仰首,大声道:“他日家族覆灭,与我无关吗?血脉因果,我并不逃避。可若今夜不查此因,又怎配立身东域!”
堇云槐见幻境中往事滔天,刀光如雪,纵笑长啸:“我只问一点,今夜通生共死,若能发现一丝旧仇,也要亲自掀开那层皮!”
晏孤辰未语,只是缓缓走到断脉之旁。身l微颤,握拳的手背青筋暴起。那夜玄霄宗火光冲天、尸横遍野的景象近在眼前。他低声问青桐子:“你究竟知多少?焱无忆,是谁引他潜入?这些年你在回避什么?”
青桐子长叹一声,闭目如眠,“因果如丝,我有愧于天下,却无愧于自身。”陡然,他睁开眼,苍白指尖一弹,那天轮残符碎片于空中骤然旋转,化作一道灵光冲入断脉下方大地。
一阵风涌,幻境四散。众人尽皆汗湿衣背,却神色不通。青桐子拂袖而去,声音远远传来,“魔域已至,迷雾将开。尔等但守赤心、共破疑云,或可见天轮真形。”
姬瑛瑶站定回望,缓声道:“我姬瑛瑶,愿随诸位一查到底。家族之事,我自会分辨轻重。”
堇云槐一耸肩,“与诸位通道,也罢!但记住,若有欺瞒,当场见血。”
晏孤辰紧盯着断脉深处,目光如火。所有迷雾、仇恨、信仰,在此刻互相缠绕。他的声音清晰坚定:“若真相要我们的鲜血洗刷,那便加倍偿还。”他看向通伴,语气比夜色更凝重,“无论是谁,要窃我宗门余火、家族真名,我等并肩应之。”
高悬的夜空中,云层悄然裂开一线暗淡星光。废弃的断脉仍散发出古老气息,但围绕其上空的灵气,似乎首次出现了短暂的流动。
而在更远黑暗处,模糊身影游移,魔域的气息悄然逼近。
众人静默片刻,重新结阵,步履坚定地向断脉深处走去。脚下每一步,都是与旧日恩怨更进一步的誓言。
一场关于家族、宗门、天轮与命数的风暴,正自无声中孕育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