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寒意濡湿衣衫,腐叶的气息在呼吸间愈发凝重。三人的身影从残破古殿中缓步而出,余韵未消的灵力在指间游走,带着尖锐的疲惫和隐隐的不安。前方,是一片阴翳如墨的寂林,林间的雾气晦黯缭绕,将远方的一切吞入无声的混沌。
姬瑛瑶率先停步,静静注视着地面,纤细指尖在空中轻描。她面容依旧冷静,眸中却跃动着微不可察的警惕。
“灵气在这里断了。”她的声音低沉,带着审视的锋芒,“地脉似乎被人撕裂过一角。”
堇云槐揉了揉肩头新止的伤口,目光在林间搜寻,“这条道,像是专门引咱们往里走的。林里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刚才那缕气息……”
“还没走远。”晏孤辰神色凝冷,身上夜色未散的阴影与他融为一l。他缓慢吐气,眼神穿过缝隙密布的树影,仿佛感知到猎手般若有若无的窥伺。
瑛瑶轻启朱唇,灵力在袖间汇聚成一缕暗青光。
“我来探查地脉,你们警戒。”
堇云槐耸了耸肩,利落拔刀,身如离弦之箭般游走至林侧。他行事洒脱,却无一刻疏于戒备,眼角余光紧盯每一道闪动的影子。
晏孤辰沉默片刻,将手贴地,感受断续流转的灵力流。掌心微微一颤,他指间嗅到一股极淡的血与焦灼交织的气味——正是上古禁忌灵阵启动后才会遗留的味道。熟悉的压抑感中,儿时旧梦翻涌上心头,宗门覆灭的悲鸣仿佛隔夜再现。
忽然,林下砂石轻响,一道矫健却极力隐匿的身影一闪而逝。晏孤辰陡然起身,身形如鹰,悄然而迅,向着异动处掠去。
堇云槐见状,欲跟上,被姬瑛瑶伸手一拦,冷声道:“别分心,你守东,我守西,他有分寸。”
堇云槐淡笑,眸光却沉了下去,“看来,他要追的影子,不只因为我们这一路太安静。”
林间雾色沉沉,晏孤辰步履无声,循着气息行进数十步后停住。他藏身古树之后,目光死死锁定一抹袍袖尾角。那是他无比熟悉的浅蓝纹饰——玄霄宗外门弟子独有。指骨悄声收紧,胸腔里积压的愤懑与困惑交织翻涌,他几欲失语。
树影之后,却是一道瘦削青年身影。他侧身窥探,面庞隐入阴影,却在转瞬间露出一道青涩伤疤。晏孤辰脑海中浮现出早已被岁月风沙掩埋的名字。
“……成跃?”低语未出口,瘦青年宛若察觉,目光倏地一凛,身形一掠便窜入幽深林影,如山风过隙。
晏孤辰下意识要追,可陡然间,大地深处有股古怪波动震荡而来,灵气豁然失序。
林外,姬瑛瑶眉头一皱,手中灵光骤变为暗金色。她蹲身置掌地面,灵术顺着裂隙汇聚于掌心,耳际传来微弱震鸣。地脉之下,竟有数道灵气被粗暴撕扯,占据着本不属于它们的位置。那是一种不似人力的力量——像是魔域血脉的回应,又像是宗门古阵残留的回声。
堇云槐循着脚下细微异响,蓦地转身,刀锋划破薄雾,正迎上一道不速黑影。二者交手仅在电光火石之间,黑影手中短匕喷吐出猩红异芒。堇云槐身法诡谲,左肩衣衫却被刃锋划破一线,他反手便是一记横扫,将那黑影逼退数步。
“你是谁,什么身份?”堇云槐冷声喝道。
黑影却无一言,反倒双目赤红,似要将人撕裂。雾色深处,竟有第二道身影浮现,举止静谧,却牵引了附近灵气的古怪震荡。
林下气氛骤然紧张。
姬瑛瑶灵光化作符文,骤然急速涌散,将堇云槐与黑影之间的空气一滞。雾气中,一阵若有若无的悠远铃音响起,随即一座虚幻神门在空中显现。青桐子的身影自影门中浮现,身背拂尘,神色温和,淡淡扫过三人。
“莫急。”青桐子微微抬手,轻描淡写间四下杀气倏然消散,他一指点出,将涌动的灵气归还地脉。那些黑影猛地如被抽去骨血,软瘫在地,却无生命气息。
晏孤辰自林间缓步归来,神情混杂疑惑与震动。目光与青桐子短促交汇,他隐隐察觉到老人眸中对自已一闪而逝的揣度,却又在对视间被温润笑意覆盖。
“晏孤辰,你可还记得玄霄宗外门弟子的事?”青桐子语气平常,似有深意。
晏孤辰下颌绷紧,缓缓答道:“唯记些许残影。今夜见故人踪迹,却为何不能相认?”
青桐子轻叹,不置可否,反移开视线,用拂尘一点地脉裂隙。灵气流转顿时归于正道,周身寒意消减。
“此地地脉已残,如通你们的心,各有裂痕。”他顿了顿,抬眸望向瑛瑶与堇云槐,语微而重:“世事逢乱局,‘天轮’自不仁。心若不能守,纵得大道,又有何益?”
姬瑛瑶面上冷峻,指端微颤。她咬唇思忖,忽问:“前辈可知,这裂脉下究竟埋了什么?为何魔域气息与宗门古力通现?”
青桐子欲言又止,只抚须摇首,道:“魔域与宗门的恩怨,非一朝一夕。你们要寻的路,本非此地可解。”言语浅淡,却有意避开晏孤辰问询玄霄旧事。
堇云槐见势不对,收刀归鞘,嘴角挑起一抹苦笑,目光转向晏孤辰,神色终于郑重了一回。
“孤辰,有些事,我藏得够久了。我的仇——便是因那场宗门大难。你以为江湖快意,谁人无冤,可有些血债,就是身上这条命也换不了偿。”
晏孤辰侧目,眼里锋芒一闪,旋即只余沉静,“你要追的,是谁?”
堇云槐摊开掌心,一只暗红木牌赫然在目,上面刻着玄霄宗残字。他嗓音低哑:“当年我为护家中幼妹,错手误杀了宗门长老,被逐出山门,家族亦灭于黑夜。幕后黑手只留下这块木牌——若能查出真凶,我这一身轻狂,也算有个归处。”
林中冷风轻拂,两人言罢,默然相对。姬瑛瑶见状,眸光低垂,看似冷漠,却有一抹难掩的柔光浅隐其中。
她低声自语:“魔域余孽借尸还魂,宗门旧仇未洗,我姬家……怎会如此恰好每次都牵连其中?”她目光一凝,仿佛有所觉,细细回想起家族长辈那些诡谲闪烁的言辞,心头升腾起隐痛的疑虑。
黑雾渐淡,林色略明。
青桐子缓缓收拂尘,无声扫去三人间的隔阂,言道:“‘天轮’无常,命定亦可逆。你们需记:信任是唯一的钥匙。行至天命转折处,唯有彼此成全方可观得真相。”他身形淡去虚幻,将三人置于迷雾初散的林途。
一时间,三人皆默无语。
刀光,灵光,夜色交错,彼此忧虑却未说尽。迈步而行之际,脚下林地传来地脉渐次恢复的温热,雾气中遥有兽吼与风声齐鸣,似是新一轮试炼即将在寂林深处悄然拉开。
道路向前,命数难测。这暮色苍茫下,他们不再只是蒙尘的逃亡者,而是以信赖为刃、以各自仇念为引的通路人。
寂林之外,残月高悬,一道微不可见的黑影,在树梢间停留片刻,继而无声没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