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被诅咒的战神 > 第8章 帅帐孤灯

三更的梆子声敲过最后一下,营地里的灯火大多熄了,只剩帅帐里的一盏油灯还亮着,昏黄的光透过帆布,在地上投出个摇晃的圆影,像块被揉皱的黄布。帐外的风小了些,却更冷,卷着帐帘边角,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像谁在帐外徘徊,不肯离去。
白起坐在案前,没脱衬甲,只解了玄铁肩甲,放在旁边的木凳上。他手里攥着块粗麻布,布角磨得发毛,是白天从粮帐里拿来的,原本是用来擦粟米袋的,现在却被他用来擦盔甲上的血污。案几上摆着他的玄铁头盔,盔沿处有道深凹的痕——那是河西之战时,被赵军的箭杆砸出来的,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换,说这道痕能提醒他“别忘打仗的苦”。
油灯的火苗晃了晃,结了个小小的灯花,光线暗了一瞬。白起放下麻布,伸手从案几的抽屉里摸出根细针,轻轻挑掉灯花,火苗重新亮起来,映在他脸上,把眼窝的青黑衬得更明显。他已经两天没怎么合眼了,白天接旨、应付使者,晚上还要算粮、查营,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理不清的俘虏、粮荒,还有小帐里那个揣着麦种的孩子。
他重新拿起麻布,俯身擦向放在腿上的玄铁护臂。护臂上的血污已经干了,呈暗褐色,沾在甲片的纹路里,得用麻布反复蹭才能擦掉。白起擦得慢,指尖的老茧蹭过甲片,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田里搓麦种。擦到护臂内侧时,他的动作顿住了——甲缝里卡着点土,不是长平常见的红黄土,而是带着点黑的土,里面还混着根细小的麦秆,黄灿灿的,像刚从麦穗上掉下来的。
他用指尖小心地抠出那点土,放在掌心捻碎。土粒很细,蹭在指腹上,带着点湿润的潮气,那根麦秆更细,轻轻一碰就弯了。白起的目光盯着麦秆,脑子里突然闪过白天在俘营看到的场景——老卒怀里的布包、年轻汉子摔碎的陶罐、还有赵安衣兜里鼓囊囊的麦种。这根麦秆,大概是哪个赵俘衣兜里掉出来的,沾在他的盔甲上,跟着他回了帅帐,成了这场战争里,最不起眼却最扎心的痕迹。
“呵。”他突然低笑一声,笑声里记是自嘲。他是秦国的武安君,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可现在,却对着甲缝里的一点土、一根麦秆发呆。他想起白天使者说的“动摇国本”,想起秦王诏书里的“威震六国”,再看看掌心的麦秆,突然觉得这些“荣耀”像个笑话——用无数想回家种地的人的命,换来的爵位和黄金,到底有什么意义?
一股无名火猛地从心底窜上来,烧得他喉咙发紧。他抬手就把腿上的玄铁护臂摔在地上,护臂撞在案几的腿上,发出“哐当”的巨响,在寂静的帅帐里回荡,震得案上的油灯都晃了晃,差点翻倒。他又抓起木凳上的玄铁肩甲,狠狠砸向地面,肩甲上的青铜箭羽被震得掉下来,滚到帐帘边,发出“叮”的轻响。
“战神?武安君?”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怒火,“不过是个杀人的工具!”
他站起身,一脚踹在案几上,案上的粮册、竹简散落一地,那卷《孙子兵法》被踢到帐角,竹简散开,上面的血痂碎末落在地上,和盔甲的碎片混在一起。他盯着地上的盔甲,胸口剧烈起伏,眼里的红血丝更明显了——这副盔甲,陪他打了二十多年仗,从河西到长平,沾过的血能浇活一亩地,护着他从一个农兵成了武安君,可现在,他却觉得这盔甲像副枷锁,死死地套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
他想起十五岁那年,父亲给他让的第一把锄头,木柄是梨木的,磨得光滑,锄头是铁打的,闪着亮。父亲说“有这把锄头,就能种出粮,就能活下去”。那时侯的他,没想过当将军,没想过杀人,只想守着渭水边的田,种麦、收粮,让家里人吃饱饭。可现在,他手里的剑换了一把又一把,盔甲换了一副又一副,却再也回不去那个只需要锄头的日子。
帐外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巡营的亲兵,大概是被盔甲的响声惊动了,却没敢进来,只在帐外停了片刻,又轻轻走开了。白起的怒火慢慢降了下去,只剩下深深的无力。他看着地上的盔甲,甲片上的血污被摔得蹭开,露出下面的冷铁,像在无声地提醒他:你摔掉的是盔甲,摔不掉的是“战神”的身份,摔不掉的是四十五万俘虏的命,摔不掉的是秦国的“根本”。
他慢慢蹲下身,动作有些僵硬,膝盖处的旧伤又开始疼。他先捡起那根掉在帐帘边的青铜箭羽,擦了擦上面的土,小心地握在手里——这是他打长平之战时,被赵军的弓箭手射中的,当时箭羽离他的心脏只有一寸,他却没怕,现在想想,那时侯的勇,大概是因为还没看清战争的残酷。
然后他捡起玄铁护臂,用麻布轻轻擦去上面的土。护臂内侧的甲缝里,还沾着点黑土,他没再抠,只是用指尖轻轻摸了摸,像是在摸那根已经掉了的麦秆。接着是玄铁肩甲,他把肩甲放在腿上,重新把青铜箭羽嵌回甲缝里,动作慢而认真,像在修复一件珍贵的宝贝。
油灯的火苗又晃了晃,映在他脸上,没了刚才的怒火,只剩疲惫和无奈。他拿起麻布,继续擦肩甲上的血污,指尖的老茧蹭过甲片,“沙沙”的响,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他知道,这副盔甲,他摔不掉,也躲不开——它是他的战袍,是他的荣耀,更是他的枷锁。只要他还是“武安君”,还是秦国的“战神”,就必须戴着这副枷锁,在“国”和“人”之间,让出那个最残酷的选择。
帐外的风还在吹,灯花又结了起来,白起没再挑,任由光线暗下去。他擦完最后一片甲片,把盔甲整齐地摆回木凳上,然后捡起地上的粮册,摊在案几上。粮册上的“45万”“225万斗”依旧刺眼,可他的手却不再发颤——他知道,明天天一亮,他就要给咸阳回奏,就要给那四十五万俘虏,也给那个揣着麦种的孩子,一个最终的答案。而这个答案,会像这副盔甲一样,陪着他,直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