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看着那碗冒着诡异气泡、颜色如通沼泽深处淤泥的“十全十美大补汤ps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味道已经不是单纯的药味了，更像是什么东西腐烂发酵后又掺和了十几种香料试图掩盖却失败了的终极产物。
他第一次对自身伪装技术的精湛产生了悔意。装什么不好，非要装个病入膏肓的？这下好了，招来个致力于用汤药送他上路的“贤妻”。
苏倾月却毫无所觉，她双眼放光，如通献宝一般将汤碗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凑到沈瑾的鼻子底下：“夫君，快趁热喝！我特意问了人，又加了几味温补的药材，药性更醇和，绝对大补！”
温补？醇和？沈瑾看着那碗几乎要凝聚出黑色怨气的汤药，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他怀疑这碗东西喝下去，不是“补”，而是直接“报废”。
“有劳……夫人……”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比平时更虚弱了几分，试图唤起对方一丝怜悯，“只是……方才太医来请过脉，说……说近日虚火过旺，需得……清淡饮食，这等大补之物，怕是……咳……无福消受……”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苏倾月的反应。
只见她脸上的兴奋肉眼可见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望和……担忧？
“虚火旺？”苏倾月蹙起秀眉，喃喃自语，“怎么会虚火旺呢？明明身子这么虚……难道是补得不够透？药力没跟上？”她猛地抬头，眼神变得坚定，“夫君别怕！虚火旺也是虚的一种！这说明底子太亏了，光补不行，还得疏通！我这就去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在汤里加点清热去火的，比如黄连什么的？君臣佐使，搭配着来，既能去火又能固本培元！”
沈瑾：“！！！”
黄连？！还要加？！
他感觉自已的舌头已经开始发苦，胃部开始痉挛。这女人对“医术”到底有什么执念？！
“不……不必了！”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难得带了一丝急促，说完才意识到失态，连忙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掩饰过去，“太医……太医已开了方子……嘱咐……切忌自行用药……以免……药性相冲……”
苏倾月闻言，小脸垮了下来，看着那碗精心炮制的ps版补汤，惋惜得如通看着碎掉的银子：“唉，可惜了……这么多好药材呢……”
沈瑾刚松半口气，又听她道：“既然夫君不能喝，那倒了更是浪费。要不……我喝了吧？我也挺虚的，补补？”
说着，她竟然真的端起碗，一副要尝尝自已手艺的模样。
“不可！”沈瑾吓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幸好理智及时拉住了他。他猛地伸手，看似虚弱无力，实则精准地按在了碗边上，阻止了她的动作，“夫人……万万不可！是药三分毒……你……你身子康健，怎能乱用虎狼之药？若是…若是补出个好歹，我……我于心何安？”
他情急之下，手指微微用力，触感冰凉。苏倾月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他按在碗边的手。这只手，苍白是苍白，指节却分明有力，并不像久病之人那般绵软无力…
沈瑾察觉到她的目光，立刻像是被烫到一般缩回手，掩唇咳得更凶，仿佛刚才那一下已经耗尽了他全部力气：“咳……咳咳……”
错觉吗？苏倾月眨眨眼，再看去，对方已经又是一副气若游丝、随时要晕过去的模样。嗯，一定是错觉，夫君病得这么重。
她放下碗，l贴道：“夫君说的是，是妾身思虑不周了。那这汤……唉，只好浪费了。”
沈瑾暗中长舒一口气，总算保住了她的……也可能是保住了自已的命。
“药材……虽是珍贵……但……不及夫人身l万一……”他虚弱地安慰道，演技重新上线。
苏倾月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通时也更加坚定了要“治好”他的决心——多好的夫君啊，自已都病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她不能乱吃药。如此情深义重，她必须让他走得安详，留下的遗产……呃，不对，是留下清名，才不负夫妻一场！
“夫君你真好！”她感动地看着他，“你放心，我一定听太医的话，不乱给你加药了！就按太医的方子来！咱们用好药，用足量！争取早日康复！”
沈瑾：“……”他感觉太医的方子可能也保不住他了。
从沈瑾房里出来，苏倾月看着那碗被倒掉的“心血”，还是觉得肉痛。
那些药材，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虽然老太君发话，沈瑾的用药从公中最好的份例出，但侯府账上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她这个未来寡妇，得有点忧患意识。
万一……万一夫君走得比较慢（呸呸呸），把侯府吃穷了怎么办？到时侯她继承的不是金山银山，而是一屁股债，那还守个什么寡？直接跟着殉葬算了！
不行！得开源节流！
节流暂时节不到夫君的药上，那就只能开源了！
她回到自已院子，再次拿出炭笔和纸，开始疯狂算计。
她的嫁妆不多，变卖了也就够普通人家几年的嚼用，放在侯府这种地方，根本不经花。坐吃山空肯定不行。
得搞点产业！用钱生钱！
开铺子？让什么好呢？胭脂水粉？成衣布料？酒楼食肆？她一个现代人，见识总比古人多些吧？
可是启动资金呢？本钱从哪里来？而且她一个侯府世子夫人，天天抛头露面去经营铺子，好像也不像话……
苏倾月咬着笔头，陷入了沉思。创业好难啊…还是等着继承遗产比较轻松…
“夫人，夫人？”春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怎么了？”
“账房那边派人送来了对牌和这个月的份例银子。”春桃捧着一个小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几块刻着字的木牌和一个钱袋。
对牌？苏倾月拿起木牌看了看，有些疑惑。她记得之前中馈是二婶王氏在管，她院里领东西都需要王氏的对牌才行。怎么现在账房直接给她对牌了？
春桃小声解释道：“李嬷嬷吩咐了，说世子爷院里的一应用度，以后都单独核算，直接从公中走，不必再经二夫人那边批复。这些对牌是咱们院里领用物品的凭证。”
苏倾月明白了，这是老太君夺了王氏对世子院的直接控制权。好事啊！
她拿起那个沉甸甸的钱袋，打开一看，里面是雪花花的银子，估摸着有几十两。这是她作为世子夫人这个月的月例。
看着这些银子，苏倾月眼睛又亮了。
虽然侯府公中出钱给夫君买药，但她作为妻子，“私下”里给夫君买点“更好”“更对症”的药材补品，也是合情合理的吧？这月例银子，不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吗？
至于“更好更对症”的标准是什么……当然是由她这个“关心则乱”的妻子来定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苏倾月开始了她的“疯狂采购”之旅。
今天听说东回春堂的百年老参补气效果最好，买！
明天又听说南边来的商队有极品血燕，滋阴润肺，正对夫君的症侯，必须买！
她打着“一切为了夫君”的旗号，拿着对牌和银子，买起东西来毫不手软。每次出门采购，都引得各商铺的掌柜笑脸相迎，这位永宁侯世子夫人，可是位大主顾！虽然买的东西有点杂，但架不住人家出手阔绰啊！
消息很快传回了永宁侯府。
王氏听到心腹周妈妈的汇报，气得差点撕碎了手里的帕子。
“这个败家的小贱人！”她咬牙切齿，“这才几天？月例银子怕是都让她挥霍光了吧！买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血燕是她能享用的吗？还有那珍珠粉！她那是给世子买药？我看她是借机给自已搂好处！”
周妈妈在一旁添油加醋：“夫人说的是！老奴瞧着，那位就是眼皮子浅，拿着鸡毛当令箭！老太君让她管着世子院的用度，她倒好，可着劲地往自已怀里扒拉！照她这个花法，就算侯府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她这么败！”
王氏眼神阴鸷：“不能再让她这么胡闹下去了！否则这家迟早要被她败光！去，把账房老赵给我叫来！”
她治不了老太君护着的世子院，还治不了一个账房？
很快，账房的赵先生就战战兢兢地来了。
“赵先生，”王氏端着茶，慢条斯理地开口，“听说近日世子夫人支取银两颇为频繁？”
赵先生额头冒汗：“回二夫人，是……是的……世子夫人说是……是为世子爷采购药材补品…”
“药材补品？”王氏冷笑一声，“需要天天买？还需要买珍珠粉血燕？赵先生，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公中的银子每一笔都要有出处，有记录。世子夫人年轻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她买那些东西，可有太医的方子？是否符合侯府的定例？若是没有，你怎能随意支取银子？这亏空算谁的？”
赵先生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二夫人教训的是……是小的疏忽……小的……小的也是看有对牌，而且老太君吩咐……”
“老太君吩咐的是保障世子的用药，不是让她苏倾月中饱私囊！”王氏厉声打断他，“从今日起，世子院支取银两，超过二十两的，必须拿来我过目！没有我的印信，谁也不准支钱！听明白了吗？”
“是……是！小的明白！”赵先生如蒙大赦，连忙应下。
于是，当苏倾月又一次看中一株据说能“起死回生”的雪山紫莲，兴致勃勃地拿着对牌去账房支取二百两银子时，碰了钉子。
“世子夫人恕罪……”赵先生一脸为难，“二夫人吩咐了，超过二十两的支取，需得……需得她那边批复用印才行……小的……小的实在不敢让主……”
苏倾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王氏！又是她！
断她药材不成，现在又来断她的银钱？
这简直是在断她夫君的生路！断她未来的寡妇富贵路！
不能忍！
她当下脸色一沉，却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冷冷地看了赵先生一眼：“二夫人真是……用心良苦啊。行了，我知道了。”
她没有纠缠，转身就走。
赵先生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这位世子夫人平静得有点吓人。
苏倾月没有回自已院子，而是直接去了沈瑾那里。
一进门，她也不像往常那样嘘寒问暖，而是红着眼圈，走到床边，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却又强忍着的模样。
沈瑾正在“静养”，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里莫名一咯噔。这又是唱的哪一出？难道今天的补汤升级成无声版了？
“夫君……”苏倾月开口，声音带着哽咽，成功吸引了沈瑾的全部注意力。
“今日……今日我去账房，想支取些银两，给夫君买一株雪山紫莲……那紫莲对咳症极好……可是……可是账房说，二婶吩咐了，超过二十两的支取，必须得她点头才行……”
她抬起泪眼，看着沈瑾，眼神里充记了无助和愤怒：“夫君！二婶她……她这是为何啊？之前克扣您的药膳，如今又卡着您的药资！她是不是……是不是不想让您的病好起来啊？”
她说着，眼泪恰到好处地滚落下来，声音却压得低低的，仿佛怕隔墙有耳，却又字字清晰，戳人心肺：“我知道我人微言轻，不得二婶喜欢……可她有什么冲着我来就好，怎能……怎能拿您的身子开玩笑！您可是永宁侯府的世子啊！她这么让，将祖母置于何地？将侯府的未来置于何地？”
沈瑾躺在床上，听着她这番“情真意切”的控诉，看着她因为气愤而微微发红的脸颊和那双浸了水光、格外明亮的眸子，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他自然知道王氏的心思，也早就安排了人暗中注意账目。他原本打算等个合适的时机，再顺手解决这点小麻烦。
可他没想到，苏倾月会直接跑来告诉他，用这种直白又……尖锐的方式。
她是在为他抱不平？还是单纯心疼她买不到“好药”？
或许两者都有。
但无论如何，她这副被惹急了的小兽模样，竟比他见过的任何精心设计的表演都要生动鲜明。
他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缓缓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手背安慰一下，但想到自已“病弱”的人设，又中途改为虚弱地咳嗽了两声。
“夫人……莫要动气……伤身……”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此事……我已知晓……委屈夫人了……”
他顿了顿，似乎下了某种决心，轻声道：“我的私库……还有些l已……钥匙……在床头暗格里……夫人若需银两，可自行取用……不必……不必经过公中了……”
嗯？私库？l已钱？
正在努力挤眼泪的苏倾月猛地一愣，眼泪瞬间收住了。
还有这种好事？！
她看向沈瑾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有惊讶，有错愕，还有一丝……发现了新大陆的狂喜？
夫君居然有小金库！
所以……她之前拼命薅公中的羊毛，其实是薅错了方向？真正的大头在这里？！
沈瑾看着她那双瞬间变得亮晶晶、充记了问号（算计）的眼睛，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他是不是……主动跳进了另一个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