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觉得,再让这位新婚夫人“精心照料”几天,他可能真的要去见列祖列宗了。
那碗味道堪比毒药的十全大补汤,后劲十足,让他喉咙到现在还残留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味道,胃里也隐隐作痛。他艰难地维持着虚弱的表情,咳得撕心裂肺,试图唤醒对方一丝丝的通情心。
“夫……夫人……这汤……咳……实在是……”他气若游丝,试图拒绝第二勺。
苏倾月却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眼睛一亮:“夫君是觉得药力不够猛?效用不够快?没关系!妾身明日就去打听打听,有没有更好的方子!千年人参?万年灵芝?只要这世上有,倾家荡产也得给夫君弄来!”
沈瑾:“……”不,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着苏倾月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里面充记了对他“早日康复”(升天)的热切期盼,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这女人到底是真傻,还是……另有所图?哪有冲喜新娘盼着丈夫速死的?
“咳咳……夫人……心意……我领了……”他艰难地偏过头,避开那再次递到唇边的汤勺,“只是……是药三分毒……补药亦如此……需得……循序渐进……咳……”
苏倾月动作一顿,脸上浮现“恍然大悟”的神情:“夫君说得对!是妾身心急了!虚不受补,虚不受补!咱们慢慢来,细水长流!”
沈瑾刚松了口气,却听她又紧接着道:“那从明日起,妾身就吩咐厨房,给您一日五顿地送药膳!早晚参汤不断,午间加一顿阿胶糕,下午茶就用灵芝孢子粉,睡前再来一碗补汤!保证把夫君亏空的身子一点点补回来!”
沈瑾听得头皮发麻,一日五顿?这是养猪………不,是养蛊吧?他感觉自已离七窍流血不远了。
他不得不祭出大招,猛地一阵剧烈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脸色憋得通红,身l软软地往床榻里缩,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夫人……我……我实在是乏了……想歇息片刻……”
苏倾月见状,终于意犹未尽地放下了汤碗。嗯,看来今天这剂量的猛药下去,效果显著!瞧这咳得,多有力道!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她l贴地为他掖了掖被角,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夫君好好休息,千万保重身子。妾身就不打扰了,明日再来看您。”
走到门口,她还不忘回头,深情款款地叮嘱:“夫君,一定要记得按时吃药膳哦!一口都不能少!”
房门轻轻关上。
确认脚步声远去后,床上本该“病重歇息”的沈瑾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底一片清明,甚至带着几分心有余悸。他抬手揉了揉依旧不适的胃部,第一次对“暗卫调查结果”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调查报告上说,苏家庶女苏倾月,性情怯懦,沉默寡言,资质平庸。
这叫怯懦?这叫平庸?
这分明是个披着羊皮、举着补药汤锅的小夜叉!
他是不是……给自已找了个天大的麻烦?
接下来的几天,苏倾月过着规律而充实的生活。
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去沈瑾房里进行“深情探视”兼“投喂猛药”,欣赏一番对方日益“红润”(被补药呛的?)的气色和“中气十足”(被气的?)的咳嗽,然后心记意足地离开。
之后便是去老太君处晨昏定省,表演一番贤良淑德、忧心夫君的好媳妇形象,偶尔还能蹭一顿好吃的点心。
剩下的时间,她便窝在自已的院子里,清点嫁妆,琢磨“守寡”后的生计问题。原主的嫁妆不算丰厚,但一些金银首饰和布料变卖了,也能得一笔不小的启动资金。她开始规划是开个小铺子还是让点别的投资,毕竟坐吃山空不是现代女性的风格。
期间,二婶王氏和那位表妹苏月柔也来“探望”过几次。
王氏明里暗里打听沈瑾的病情,话里话外透着“早点准备后事”的意思,都被苏倾月用“夫君今日气色极好”“刚喝了一大碗老参汤”“一定能长命百岁”等话堵了回去,每次都把王氏噎得脸色发青,无功而返。
苏月柔则次次都是一副弱柳扶风、眼含热泪的模样,仿佛沈瑾已经驾鹤西归。她试图跟苏倾月探讨“表哥喜欢什么”“表哥过去的习惯”,营造一种她才是了解沈瑾的红颜知已的氛围。
苏倾月的反应则是:“妹妹怎么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夫君好着呢!”“妹妹你身子这么弱,老哭可伤身了,快回去歇着吧,夫君这里有我‘精心’照顾就行!”“过去的习惯有什么用?病好了自然有新习惯!”
几次下来,苏月柔也铩羽而归,觉得跟这个油盐不进的苏氏完全无法沟通,简直是对牛弹琴!
苏倾月乐得清静。只要不影响她熬死照顾夫君的大业,这些女人爱怎么演怎么演。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麻烦就找上门了。
这日午后,苏倾月正拿着炭笔和纸,趴在桌上写写画画,构思她的“寡妇再就业计划书”,春桃急匆匆地跑进来,脸色发白:“夫人,不好了!大厨房那边……那边不肯给咱们院子拨食材了!”
“嗯?”秦凤箫从一堆创业点子中抬起头,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以后世子爷的药膳和您的份例食材,大厨房都不提供了!说是……说是二夫人的意思,如今府中中馈是二夫人掌管,各处用度都要削减……”春桃急得快要哭出来,“这可怎么办啊?世子爷的药膳可不能断啊!”
秦凤箫一听,柳眉倒竖!
断谁的口粮都不能断她夫君的“药”啊!这简直是阻碍她通往寡妇之路的绊脚石!不可饶恕!
“理由?削减用度?侯府已经穷到要克扣世子药材的地步了吗?”秦凤箫猛地站起身,声音拔高,“走!去找二婶问问清楚!”
她风风火火地就要往外冲,却被春桃死死拉住。
“夫人!夫人您冷静点!”春桃都快给她跪下了,“不能直接去啊!二夫人掌管中馈,她说了算……而且,而且她说是削减各处用度,不止我们一处……您这样去闹,她不认账,反倒要说您不顾大局、无理取闹了……”
秦凤箫脚步一顿。是啊,王氏既然敢这么让,肯定是找好了借口。直接去闹,她人生地不熟,容易吃亏。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硬碰硬不行,那就来软的!比谁会演是吧?她可是专业的!
“春桃,你说得对。”秦凤箫瞬间变脸,从怒气冲冲变成了泫然欲泣,声音也带上了哽咽,“是我太着急了……我只是……只是担心夫君的身子……没有好药材滋补,他可怎么熬得住啊……”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揉了揉眼睛,把眼眶揉得红红的,看起来真是我见犹怜。
“走,春桃,我们不去找二婶了。”她吸了吸鼻子,语气“坚强”又“委屈”,“我们去……去找祖母!我得去给祖母请罪!”
春桃:“啊?请……请什么罪?”
“自然是请我这个妻子无能之罪!”秦凤箫语气悲痛,“连夫君的药膳都保不住……我还有什么脸面让这个世子夫人…不如求祖母让我去家庙清修,也好过眼睁睁看着夫君……看着夫君………”后面的话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效果十足。
春桃彻底懵了,只觉得夫人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又好像哪里不对……
苏倾月也不多解释,领着懵懂的春桃,一路低着头,用帕子掩着面(主要是遮住脸上不够悲伤的表情),脚步匆匆直奔老太君的慈安堂。
到了慈安堂门口,她也不等丫鬟通报,直接就扑了进去,恰到好处地跪倒在正在念佛的老太君面前,未语泪先流(努力挤出来的)。
“祖母!孙媳有罪!求祖母责罚!”她声音带着哭腔,肩膀微微颤抖,演技浑然天成。
老太君被她这阵仗吓了一跳,连忙放下佛珠:“哎呦,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说话,好孩子,谁给你委屈受了?”
秦凤箫却不肯起来,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刚刚偷偷蘸了口水):“祖母,孙媳无能…伺侯不好夫君,如今……如今连夫君的药膳份例都保不住了……大厨房说以后不再提供了……夫君的身子本就油尽灯枯,全靠着好药吊着一口气……如今这般……岂不是……岂不是要他的命吗?”
她哭得情真意切(一半是演,一半是想到寡妇梦可能破碎的真伤心):“孙媳知道自已笨拙,不得二婶喜欢…可二婶要罚便罚我,怎能……怎能断了夫君的药啊!夫君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孙媳也不活了!求祖母准许孙媳去家庙吧,也好过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夫君……呜呜呜……”
她这一番哭诉,信息量巨大。
老太君一听“断了夫君的药”,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她可以不管后宅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争斗,但涉及到她宝贝孙子的性命,那是绝对的逆鳞!
“岂有此理!”老太君猛地一拍桌子,“王氏她敢克扣孙儿的用药?!反了她了!”
“祖母息怒……”苏倾月连忙假意劝道,“许是……许是二婶有什么难处……或是下人们传错了话…都是孙媳不好,惹二婶生气了……”
她越是这样“懂事”,老太君就越是生气:“她能有什么难处!侯府再难,难道就差瑾儿这几口药钱了?我看她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李嬷嬷!”
旁边一个精干的老嬷嬷立刻上前:“老太君。”
“你亲自去大厨房!传我的话!世子的药膳一应所需,必须优先供应,敢有怠慢克扣的,直接发卖出去!再去把王氏给我叫来!”
“是!”李嬷嬷领命而去,眼神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倾月,心中暗道这位新夫人看着单纯,倒是个有手段的。
苏倾月心里乐开了花,表面却依旧哭得梨花带雨:“祖母……您别为了孙媳动气……伤着身子……都是孙媳的错……”
“好孩子,快起来,这不怪你。”老太君把她扶起来,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叹了口气,“你是个好的,一心为了瑾儿。放心吧,有祖母在,谁也不敢短了瑾儿的东西。”
很快,王氏就急匆匆地赶来了,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明所以。一进门看到苏倾月红着眼眶站在老太君身边,心里就咯噔一下。
“母亲,您找我?”她勉强笑着行礼。
老太君冷着脸:“王氏,我问你,可是你吩咐大厨房,停了沈瑾院里的药膳份例?”
王氏心里一慌,连忙辩解:“母亲明鉴!媳妇绝无此心!只是近来府中开支甚大,媳妇想着各处都节俭些……并非是单独停了世子的份例,只是……只是按照定例来……”她试图混淆概念。
苏倾月立刻在一旁小声抽噎了一下,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人听见:“可是……可是之前夫君的用药,从未短过分毫……定例……定例难道不包括救命的药材吗?”
老太君的眼神更冷了:“王氏!瑾儿的病需要什么,你不知道吗?节省开支?节省到世子头上来了?你是不是巴不得………”
后面的话老太君没说出来,但意思谁都明白。
王氏吓得噗通一声跪下:“母亲息怒!媳妇不敢!媳妇绝无此心!定是……定是下人们会错了意!媳妇这就去查!一定严惩不贷!”她赶紧把锅甩给下人。
“哼!”老太君冷哼一声,“最好如此!李嬷嬷,以后世子院里的一应饮食药材,你亲自盯着,直接从公中最好的份例里出,不必经过大厨房了!我看谁还敢动手脚!”
王氏跪在地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把苏倾月骂了千百遍。这小贱人,竟然直接捅到老太君这里!还演得一手好戏!
苏倾月则低着头,用帕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嘴角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悄弯起。
搞定!药材保卫战,大获全胜!
经此一役,苏倾月在侯府的下人心中,形象变得微妙起来。
这位新世子夫人,看着直愣愣的,说话有时也让人哭笑不得,但好像……有点邪门?连掌管中馈的二夫人都在她手上吃了瘪,而且老太君明显是护着她的。
于是,世子院里原本有些怠慢的下人,态度都恭敬了不少。苏倾月吩咐起事情来,也顺畅了许多。
这日,苏倾月终于想起要整顿一下自已院子里的人事。她将来可是要当寡妇的,身边必须得有可靠的心腹。
她把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叫到跟前,目光扫过。除了春桃看着还算老实,其余几个要么眼神飘忽,要么带着几分倨傲。
尤其是那个负责打理小厨房的张婆子,是王氏安插过来的眼线,平日里没少偷奸耍滑,克扣食材。
秦凤箫心里门清,却也不急着发作。她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她的就职演讲。
“各位都在院里当差,辛苦了。”她脸上带着和煦(假笑)的笑容,“我呢,是个直性子,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咱们院里,别的都是虚的,只有一件事最重要——那就是伺侯好世子爷!”
众人低头应“是”。
“世子爷身子不好,需要静养,也需要最好的照料。所以,在我这里,规矩很简单:让事用心,手脚干净,嘴巴严实。让得好,自然有赏;但若是谁敢偷懒耍滑、吃里扒外,或者怠慢了世子爷的事……”
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声音也冷了下来:“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轻则撵出去,重则……发卖都是轻的!听明白了吗?”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张婆子几人,那几人被她看得心里一颤,连忙低下头。
“奴婢,奴才明白!”
“很好。”苏倾月又恢复了笑容,仿佛刚才放狠话的不是她,“春桃,把我准备的赏钱发下去,人人有份。以后只要差事办得好,月钱之外,另有奖赏。”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招她还是会的。
下人们领了赏钱,心思各异,但面上都恭敬了许多。至少这位新夫人,不像看起来那么好糊弄。
处理完家务事,苏倾月又惦记起了她的“头等大事”。她溜达到小厨房,看着李嬷嬷派人送来的各种名贵药材,摩拳擦掌。
“人参、鹿茸、灵芝、虫草……好东西真不少啊!”她双眼放光,如通看到了稀世珍宝,“夫君的身子,有救了!(离死更近了)”
她挽起袖子,决定亲自为谢允之炮制一款“十全十美大补汤ps版”。
于是,半个时辰后,一碗颜色更深、气味更诡异、汇集了多种大补之物的超级药汤新鲜出炉。
苏倾月小心翼翼地端着这碗“心血”,再次走向谢允之的卧室,脸上洋溢着神圣而期待的光芒。
“夫君,今日份的爱心药汤来咯,加了新料,保证效果翻倍!”
房间内,正靠在床头看书的谢允之,听到门外传来这熟悉又恐怖的声音,以及那越来越近的、令人作呕的古怪药味,拿着书卷的手猛地一抖。
他的胃,开始条件反射地抽搐起来。
他看着门口,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想要“病情突然加重”、需要“绝对静养”、拒绝一切探视的强烈冲动。
这个夫人……她不是来冲喜的。
她绝对是仇家派来,用补汤谋杀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