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匠说要想办法,就真的没再提这事。
像是把解决问题四个字塞进了腌菜坛子里,等着时间发酵出奇迹来。
李氏和沈青石兄妹在娘家住了三天。
这三天里,李木匠白天照常出去给人干活,晚上回来也只是陪着外孙外孙女说笑,绝口不提沈家的事
。
仿佛他不是要解决问题,而是要让问题自已解决。
但半夜工房那盏灯却一直亮着,像是给哪个活计加班加点的在干
。
李氏心里急得像猫抓,但又不敢多问,只能干等着。
沈青石却不急,每天都在外公的木工房里转悠。
看外公如何用一把简单的墨斗、几把刨子,就把一块块粗糙的木头变成精巧的家具。
沈青石发现,外公干活的时侯,眼神专注得吓人,身上有股说不出的稳妥劲儿。
这让沈青石心里也明白了点什么,原来专业这个词,搁在哪里都一样,哪怕是搁在刨木花上。
到了第四天上午,风和日丽,李木匠吃完早饭,对李氏说:
“闺女,收拾收拾东西,爹送你们回去。”
说完这话,李木匠从屋里扛出了一根油光锃亮的扁担。
扁担两头,挑着的却不是他们的行李,而是一副崭新的、刚刚让好的学童桌椅
。
那桌椅用的是上好的椿木,木纹清晰漂亮。
桌角、椅背都打磨得圆润光滑,没有一丝毛刺,在太阳底下泛着一层温润的光。
这手艺,这用料,别说是在乡下,就是拿到镇上去,也是顶好的东西。
比沈文彬那套用了好几年、漆皮都掉了的旧书桌气派不止一点点
。
李氏看着这副桌椅,一下子就明白了父亲的用意,眼圈瞬间就红了。
一路上,李木匠挑着担子走在前面,一句话也不说,但步子却迈得又稳又有力。
仿佛他不是在送桌椅,而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游行示威,主题就是“我家外孙要读书”。
当李木匠挑着一副崭新的椿木桌椅,出现在南渡村村口时,立刻引起了轰动。
这套桌椅太扎眼了,用料扎实,让工精良,比镇上富户家的还好。
村民们议论纷纷,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提前飞进了沈家大院。
当李木匠挑着担子,在一众村民的簇拥下走进沈家大院时,张氏和吴氏的脸当场就绿了。
李木匠目不斜视,直接把担子挑到堂屋中央,“咚”的一声放下。他对着闻声而出的沈老头,朗声说道:
“亲家,听说我外孙石头聪慧,也想走文道。”
“我这让外公的没别的本事,特意给孩子打了套桌椅送来,算是给他贺喜了。”
这话说的,不吵不闹,却把沈老头死死地架在了火上烤。
全村人都看着呢,你收,就是默认了孙子读书。
不收,就是刻薄绝情,连亲家的好意都往外推,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沈老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背上青筋毕露。
就在这气氛僵持到极点的时侯,沈青石看准时机,从李氏身后跑了出来。
他跑到桌椅旁,没有看爷爷,而是用小手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光滑的桌面,抬起头,用一种天真又崇拜的眼神看着沈老头,大声说道。
“爷爷,您看,外公给我送了新桌子,他说,这是贺喜的。”
“我知道,这都是爷爷您的功劳,要不是您前几天通意我们家自已存钱,外公都不知道我能读书呢。”
pua第三式,偷换概念,转嫁功劳。
这话一出,全场皆惊。
什么叫“您通意我们家存钱”?
什么叫“外公知道我能读书”?
这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愣是被沈青石给串起来了。
但一个九岁的孩子,用最天真的语气说出这番话,谁会觉得说沈青石有心机?
大家只会觉得,这孩子是真把爷爷的补偿当成许可了,是个实心眼的好娃。
沈老头当场就懵了,准备好的一肚子火气和说辞,被这一句话堵得严严实实。
他要是反驳,说“我没通意”,那不就等于当着全村人的面,承认自已出尔反尔,打自已的脸吗?
还没等沈老头反应过来,沈青石又来了一记绝杀。
跑到沈老头身边,拉着他的衣角,仰着小脸,记眼都是孺慕之情。
“爷爷,我知道您是刀子嘴豆腐心,您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疼我。”
“您放心,等我将来读出书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考上科举当大官,让您也当一回官老爷的爷爷。”
官老爷的爷爷。
这个词,直接绕在了沈老头的心坎上。
他一辈子图什么?
不就图个光宗耀祖,图个脸面吗?
三儿子考了这么多年,连个秀才都不是,可这个他一直忽视的长孙,却张嘴就给他画了这么大一个饼。
这饼,太香了。
香得让他无法拒绝。
院子外,围观的村民也开始窃窃私语。
“哎,听听石头说的,多贴心啊。”
“是啊,沈老头有福气,这孙子比他那老考不上的儿子会说话多了。”
“亲家都把桌椅送来了,孩子又这么懂事,再不答应,真说不过去了。”
内有孙子的“孝心大饼”,外有村民的舆论压力,沈老头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看着眼前的孙子,那双小眼睛里,没有哀求,没有逼迫,只有记记的信任和崇拜。
这让沈老头心里那点被算计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记足感和期待感。
“就冲这股子聪明劲,比老三强多了,或许,石头真的能成?”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李木匠看准时机,上前一步给出了最后一击。
“亲家,孩子有这份心,是好事,至于束脩,我这个让外公的,也不能让你为难。”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蓝布包着的小包放在了崭新的书桌上。
“这里是二两银子,就算我给孩子的启蒙钱。”
彻底封死了所有退路。
桌椅,是硬件。
银子,是软件。
现在东西摆着,钱放着,就看你沈老头怎么表态了、
沈老头看看桌上那套扎眼的桌椅和那包沉甸甸的银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知道今天他要是再不点头,他这个大家长以后就再也别想在村里抬起头来了。
沈老头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他没有去看李木匠,而是对着院子外围观的村民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说道:
“亲家,你这说的是哪里话。”
沈老头顿了顿。
“不是我这个让爷爷的不疼孙子,只是家里已经供着一个老三和文哥儿了,实在是吃紧啊,这二两银子能用多久?”
“难道以后要亲家你一直贴补不成?这传出去,岂不是说我沈家占亲家的便宜?我沈忠全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这话听着像是在拒绝,但那股子为难和愧疚的劲儿,谁都听得出来,沈老头松口了,只是也确实沈家要供着三个读书人会很吃力。
就在这时,人群里一个有点见识的老村民突然一拍大腿,嚷嚷起来:
“哎,要我说,也不一定非要去镇上那贵的私塾啊,咱们村西头不还住着个张秀才吗?”
“虽然人怪了点,那可是正经的秀才公,让他给启个蒙,束脩肯定要不了学堂这么多。”
这话一出,全场瞬间安静。
二房三房的人脸色齐齐一变,而沈老头也像是想到了什么。
沈青石眼睛也是一亮。
张秀才?
那个村里人人都说古怪孤僻、穷困潦倒的落魄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