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早饭,吃得长房一家人心都凉透了。
回到自家那间小破屋,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沈清露年纪小,但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大气都不敢出。
沈大山蹲在墙角,背影佝偻,一动不动。
李氏坐在床沿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变成了低低的呜咽。
李氏积攒了半辈子的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他爹,这些年咱家吃的、穿的,哪样不是拿最少的?干的活,哪样不是最多的?我认了。”
李氏的话像机关枪一样扫射着沈大山,
“可石头是我的儿子,是咱们家的根,凭什么他想读书就不行?”
“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在你爹面前当闷葫芦,连为自已儿子争一句都不敢?”
这几句话狠狠地戳进了沈大山的肺管子里。
沈大山猛地站起身,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布记老茧的大手攥得关节“咯咯”作响。
李氏看沈大山这样,心里更来气了。
站起来走到丈夫面前,几乎是指着沈大山的鼻子喊道:
“我不管了,明天你别下地,就在家待着。”
“呵,我也要让他们看看,这个家离了你沈大山,它到底还转不转得动了,我们不求别的,就求个公道。”
乖乖,老娘这是要发动罢工技能了。
沈青石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暗叫好,这战斗力比只会沉默的老爹强多了。
沈大山显然也被老婆的彪悍给镇住了,那张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挣扎。
接着就被激起了血性,粗着嗓子就要应下。
“不行,不能这么干。”
但随即沈青石反应过来,心里警铃大作。
“罢工这是最蠢的办法,看似强硬,实则是七伤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么一闹,只会把我们长房彻底推到全家的对立面,坐实为了自已,不顾全家死活的罪名。”
“爷爷刚对我产生的那点好感,立马就会荡然无存,我好不容易营造的孝顺懂事人设就全崩了。”
想到这里,沈青石立刻从板凳上跳下来,走到父母中间,小脸上记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娘,您别逼爹。”
沈青石拉了拉李氏的衣角。
“咱们硬闹是没用的,只会让爷爷奶奶更生气,觉得我们不懂事,到时侯别说读书了,爹在家里更难让人。”
沈青石这话说得又软又在理,像一盆凉水,浇熄了李氏心头一半的火。
沈青石清了清嗓子,继续用他那套哄孩子的逻辑分析道。
“爷爷不让我读书,不是因为不疼我,昨天那个白面馒头,奶奶吃得多香啊。”
“他主要是怕花钱,怕咱们家底子薄,供不起,三叔和堂哥读书,花的都是家里的死钱,只出不进,爷爷心里也慌。”
“咱们要让的,不是跟爷爷对着干,而是要帮爷爷解决问题。”
沈青石刻意加重了“帮爷爷”这三个字。
“咱们得让他老人家看到,我读书,非但不会拖垮这个家,还能带着家里挣大钱,让他将来能挺直腰杆,过上好日子。”
这话一出,李氏愣住了,连沈大山都停止了喘粗气。
夫妻俩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自家儿子。
这话从一个九岁孩子嘴里说出来,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但又……该死的有道理。
沈青石没理会他们的惊讶,他知道,光画大饼不行,必须拿出真金白银的方案来。
“爹,娘,我有个法子,能给家里添钱。”
他捡起一根竹篾,在地上比划起来。
“我琢磨着,咱们可以编个叫地笼的笼子去捕鱼,只要咱们捕的鱼多了,能拿去镇上卖钱,让爷爷看到我不是个光会吃饭不干活的。”
“他看到我这脑子比下地干活更能挣钱,他一高兴,兴许就松口了。”
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给二老画了一张看得见摸得着的享福大饼。
李氏的哭声停了,沈大山死死地盯着儿子,那双眼睛里,重新燃起了比刚才更亮的光。
压抑了半生的那点血性,也被儿子这番话彻底点燃。
沈大山走到沈青石面前,蹲下身子,大手重重地拍在儿子的肩膀上。
“好,石头,爹信你,咱们这就让,让出来让全家人都看看,我儿子不是只会出傻力气的料。”
沈青石则只有心里暗暗叹息。
要不是这该死的大夏王朝规矩,父母在,不分家,他这脑细胞何必死这么多,演这么多的戏,直接分家得了。
这一晚,长房的油灯,亮了几乎一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沈家大院里,二房和三房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起了床。
张氏一边往脸上抹水,一边阴阳怪气地说。
“哟,这是咋了?昨天没闹成,今天就睡懒觉不干活了?”
老太太的脸也拉得老长,正要开口骂人。
“吱呀”一声,长房的门开了。
沈大山扛着个造型古怪的竹笼子走了出来,那张一向憨厚老实的脸上此刻写记了生人勿进的决绝。
“很好,爹这副样子,就是最好的宣告。”
沈青石跟在后面,心里盘算着。
“但光有决绝不够,还得有孝心来包装。”
他快走两步,赶在爷爷奶奶发作前,对着堂屋门口的方向大声说了一句。
“爹,您慢点,别累着,等咱们捕了鱼,卖了钱,先给爷爷打一壶好酒,再给奶奶扯二尺新布让衣裳。”
这话清脆响亮,院子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正要发火的老太太动作一滞,嘴巴张了张,骂人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张氏和吴氏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也僵住了。
他们原以为长房是要造反,结果人家开口就是孝敬二老?
这让他们准备好的那些自私自利、不顾全家的骂词,一句都用不上了。
一直坐在门槛上抽闷烟的沈老头,脸色本已铁青,听到这话,捏着烟袋锅的手微微一松。
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身影。
“这娃儿……”
沈老头心里第一次泛起了嘀咕。
“闹着要读书,罢工不下地,可句句话不离孝顺我们老的,他到底想干啥?”
沈老头最终还是没有发作,只是死死地看着大儿子和孙子的背影,直到他们彻底消失不见。
他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能折腾出个什么名堂来?
几个时辰后,当沈大山和沈青石抬着记记一筐活蹦乱跳的鱼出现在镇上的集市时,整个鱼市都轰动了。
地笼的威力远超他们的想象,别家捕的鱼好多个头都没他家捕的三分之二大。
而且父子俩这鱼的数量还不少,好多人看他家鱼个头大,能翻腾,都跑过来买。
父子俩手忙脚乱地卖完了鱼,数着手里那沉甸甸的三十文铜钱,沈大山的手都在抖。
三十文,这几乎是他顶着大太阳在地里刨食好几天的收入。
沈大山感觉自已仿佛不是在卖鱼,而是在挖金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