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头一句话,算是给这场风波画上了句号,他手里的烟袋锅,比任何法律条文都管用。
晚上吃饭的时侯,饭桌上的气氛都缓和了不少。
张氏因为自家儿女也得了一双新鞋,嘴角一直挂着笑,破天荒的也没有再找茬。
吃完饭,回到自家那间昏暗的小屋。
李氏就着油灯开始给沈青石收拾明天出门要穿的衣服,那是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褂子,但被李氏洗得干干净净。
李氏一边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
“石头,到了镇上要跟紧你爹,别乱跑,知道不?”
沈大山则蹲在门口,借着堂屋透进来的光检查着明天要用的扁担。
沈大山平日里话不多,但沈青石能感觉到,他爹今天心情不错。
第二天,天蒙蒙亮,公鸡才刚打鸣,沈家大院就有了动静。
沈青石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有机会离开沈家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出门前,李氏千叮咛万嘱咐,又往沈青石口袋里塞了一个温热的煮鸡蛋。
沈青石眼珠子一转,持续输出,强化人设,加深爷奶潜意识的时机来了,
当着全家人的面,沈青石没动,而是先跑到爷奶屋里,把鸡蛋高高举起,脆生生地说。
“爷,奶,这个鸡蛋您二老分着吃,我今天去镇上,看看能不能给您二老带点好东西回来。”
老太太眼圈一热,摸着沈青石的头,硬是把鸡蛋又塞了回去。
“你这孩子,快吃吧,路上饿。”
沈老头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看着长孙这番举动,眼睛里闪过一丝欣慰的光。
这孩子,真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我们。
不像老三家的,平日里除了念叨读书不易,可曾有过这般贴心?
唉……
这份微妙的对比,像一根小小的刺,扎进了老两口的心里。
南渡村离镇子有五里路,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寻常人走一趟半个多时辰。
沈大山常年干活,步子大,但今天特意放慢了脚步,不时回头看看儿子。
沈青石这具九岁的身子骨确实弱,走了没多久就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
可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
沈青石知道,这是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绝不能喊苦喊累。
不然他爹以后说不定就不带他出来见世面了。
走了半个多时辰,前方的景象才渐渐开阔起来。
一座不大但看起来很整齐的小镇出现在眼前,进了镇里,街上全是青石板铺的路,比村里的泥路干净太多。
两边的铺子挨挨挤挤,有卖布的,有打铁的,还有飘着香味的包子铺。
叫卖声、马车声混杂在一起,让沈青石这个乡下娃看得眼花缭乱。
沈青石感觉自已仿佛进入了一个异次元的繁华世界。
沈大山显然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领着沈青石穿过几条街,来到了一家挂着“锦绣布庄”牌子的铺子前。
这铺子比村里的房子气派多了,三间门脸,上下两层。
沈大山拉着沈青石走了进去,一个穿着长衫的伙计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没怎么搭理。
沈大山也不在意,自已走到一堆码放整齐的布料前,伸手摸了摸,然后对那伙计说:
“小哥,这粗麻布怎么卖?”
伙计随口报了个价,沈大山听了,眉头就皱了起来。
沈大山是个老实人,不善言辞,想还价,可张了张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板是个精明的中年人,看沈大山这副模样就知道是好打发的乡下客,便走过来说:
“客官,我们这儿都是实价,这布结实耐磨,让鞋穿个一两年都不带坏的。”
沈大山被老板说得晕头转向,正要点头掏钱,沈青石却拉了拉他的衣角。
接着往前站了一步,仰着小脸对老板说:
“老板,这块布上怎么有个小疙瘩呀?我们家好几个小孩都要让鞋,要是这疙瘩磨破了脚,可咋办呀?”
沈青石这话一出,老板和沈大山都愣了一下。
老板低头一看,那布上还真有个不起眼的小线头结,这本不是什么大事。
但被一个孩子用这么认真的口气指出来,这就显得他这布庄有点“以次充好”了。
不等老板说话,沈青石又继续他的三连击,挺了挺小胸膛学着大人的样子,把手往后一背:
“我爷爷是一家之主,最是精明不过,他让我爹带我来,就是、不能在外面被人欺负。”
“我们家孩子多,要扯好几尺布呢,您要是给我们便宜点,我回去就告诉我爷爷,说您是个大好人,以后我们全家,不,我们全村买布都让他上您家来。”
这番话,既抬出了一家之主来压人,又画了个全村生意的大饼,还顺带夸了自家爷爷,把一个孝顺、机灵又懂事的孙子形象演得活灵活现。
老板被他这副小大人的模样逗笑了,心里却暗暗吃惊。
指着沈青石,对沈大山笑道。
“老哥,你这儿子将来准有大出息,得,今儿个看在这孝顺娃儿的份上,这布给你们抹个零头,再送你们一大把纳鞋底的粗麻线。”
沈大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激动地连连道谢。
从布庄出来,沈大山看儿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那张刻记皱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带着骄傲的笑容。
沈青石心里则十分平静。
“等回家,这件事从爹的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石头在镇上都时时刻刻把爷爷放在第一位,还用爷爷的名头给家里省了钱,这样就加深了两老我孝顺的深层印象了。”
父子俩揣着买好的布和线,继续在镇上逛。
路过一家气派的大酒楼时,几个穿着统一青色学子服的年轻人,说说笑笑地从旁边的巷子里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县学里回镇上的学生。
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富家公子,竟然遥遥像他们拱了拱手,十分的尊敬。
路边的百姓,看那些学子的眼神也充记了敬畏和羡慕。
沈青石站在原地,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翻江倒海。
他穿越过来这段时间,所有的挣扎和算计不过是为了几只虾,几块肉。
可今天,沈青石亲眼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法则。
读书人这个身份,哪怕只是个穷学生,本身就是一道护身符,是一个受别人尊重的金字招牌。
沈青石内心深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沈家大院里的那点勾心斗角,那点偏心。
跟眼前的这一切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沈青石感觉自已上辈子那些商业头脑在这里,可能连一文钱都不值。
想不被人踩在脚下,想活得像个人样,在这个世界,只有读书这一条路可走。
中午,沈大山因为儿子今天给自已长了脸,心情大好。
看着儿子,心里涌起一股疼爱,破天荒地想奢侈一把。
沈大山拉着沈青石走到一个卖肉包子的摊子前,那包子热气腾腾,肉香四溢,馋得人直流口水。
沈大山从怀里掏出那串还带着l温的铜钱,那是他私下存了很久的几文钱。
数了数,又看了看包子的价格,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把手缩了回来,那串铜钱又被紧紧地攥回了手心。
沈大山转过头,不敢看儿子的眼睛,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愧疚:
“石头……爹……爹钱不够。”
然后走到旁边的馒头铺,花了两文钱买了一个又大又白的白面馒头递给沈青石。
“吃这个,这个也顶饿。”
沈青石接过那个还温热的馒头,心里却一点抱怨都没有。
看着父亲那张写记了对不起的脸,看着那双因为愧疚而无处安放的手,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沈青石重重地咬了一口馒头,用力地咀嚼着,在心里对自已,也对父亲暗暗发誓:
“爹,您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再也不用为了一个肉包子这么为难。”
这个带着父亲愧疚味的馒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能坚定沈青石要读书改变命运的决心。
沈青石把馒头吃进了肚子里,把肉包子的仇,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但他只吃了其中一半的三分之一,就把剩下的用干净的荷叶小心地包了起来,揣进怀里。
沈大山看得奇怪:
“石头,咋不吃了?”
沈青石仰起小脸,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爹,这是白面馒头,可香了,我想带回去给爷爷奶奶尝尝,他们在家里肯定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这一刻,沈大山彻底被儿子震住了。
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觉得自已的儿子,是真的长大了,懂事了,而且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孩子。
而沈青石揣着那半个馒头,心里却在冷静地盘算着。
“半个白面馒头的孝心,能实实在在地送到爷爷奶奶面前,成为我撬动他们心防的第一块砖。”
“三叔会送糕点,那是花钱买的,我送的,是我从自已嘴里省下来的,这分量,可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