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如通金色的纱幔,温柔地穿透山间薄雾,洒在无名小村的篱笆、石板路和刚刚苏醒的屋舍上。文燕燕哼着不知名却欢快的小调,脚步轻快得像只林间初试啼声的小鹿,灵巧地穿梭在记载货物的车队间,帮着父亲文泰让最后的清点。
她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次又一次地飘向那条蜿蜒深入云雾的上山石阶。每看一眼,心底那份雀跃的期待就膨胀一分,脸颊也随之泛起淡淡的、她自已都未察觉的红晕。
“阿爹,这些山货都捆结实啦,我去看看铁二牛叔那边需不需要帮忙!”燕燕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的活力。她寻了个最惯常用的借口。
文泰正埋头核对着一本边缘磨损的账本,闻言头也没抬,只是无奈又宠溺地挥挥手:“去吧去吧,手脚麻利点,别光顾着看风景给人添乱就成。”自家闺女那点玲珑剔透的小心思,他这当爹的怎么会看不明白?自从三年前,那个名叫白音、眼神清亮却带着一丝落寞的少年被山上那位神秘莫测的“师尊”带回,时不时下山采买,自家这丫头的眼神啊,就总像黏了蜜糖似的,跟着人家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转咯。
燕燕脸颊更热,像染了最好的胭脂,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像只快乐的云雀般,提着裙角“飞”向了村口铁匠铺的方向——那里地势稍高,视线最好,能最早看到下山路口的身影。
铁二牛正赤着膊,古铜色的肌肉贲张,抡着沉重的铁锤敲打一块烧红的烙铁,火星四溅,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看到燕燕过来,他哈哈一笑,声如洪钟:“哟,小燕子,今儿个天气好,又来等你的白音哥哥了?”
“铁大叔!您、您又瞎说!”燕燕的脸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羞得直跺脚,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又瞟向那寂静的山路,“我是…我是来看看您这大水缸是不是又空了!”
“哈哈哈,水缸记着呢!心不在这儿,人在这儿也没用哦!”铁二牛促狭地朝她挤挤眼,手下锤击的力道半分不减。
燕燕羞得几乎要头顶冒烟,正欲反驳,眼角的余光却猛地捕捉到了石阶尽头那个她期盼已久的身影。
他来了!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却干净整洁,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他背着个不小的竹筐,步伐不疾不徐,沉稳地踏在石阶上,明明看着并不壮硕,却总给人一种山岩般可靠踏实的感觉。晨光勾勒出他清秀的侧脸和专注的神情,那双总是很亮的眼睛,正微微眯着,似乎在下山时也在感受着什么,带着一种山下寻常少年绝没有的沉静气质。
燕燕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随即又像被惊扰的蜂巢,嗡嗡地、密集地狂跳起来。她下意识地飞快理了理自已有些微乱的棕色短发,又用力扯了扯衣角,深吸好几口气,努力想让脸上恼人的红晕褪下去一些,却发现只是徒劳,反而更烫了。
“白音哥哥!”她扬起最灿烂、最明媚的笑容,挥着手,像一只真正的小燕子般轻盈地跑了过去,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又活泼,“今天太阳真好!你也要一起去镇上吗?”
白音看到她,脸上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如通春风吹过湖面,漾开浅浅涟漪:“嗯,又要麻烦你们了,燕燕。师尊的酒坛子又空了。”他的声音清朗温和,每次听到他叫自已的名字,燕燕都觉得心里像含了一颗慢慢融化的冰糖,甜丝丝的,一路甜到心底。
“不麻烦不麻烦!”燕燕连忙摆手,凑近了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青草和林间清泉一样干净好闻的味道,“我们都收拾好啦,就等你了!对了,我爹前几天从行商那儿换了些新茶,闻着可香了,等下在路上我用小泥炉烧水泡给你尝尝?”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像只不知疲倦的快乐小麻雀,努力地想把自已觉得所有好的、有趣的东西都分享给他。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在他身上,看他微微点头表示谢意,听他温和地简短回应,心里就像炸开了一朵朵小小的烟花。偶尔不小心对上他清澈的视线,又会像被烫到一样慌忙躲开,脸颊耳根滚烫,只能假装低头去摆弄车上的绳索或检查货包捆扎得是否结实,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就是喜欢吧?少女的心事,简单又纯粹,像初春枝头最娇嫩的花苞,包裹着羞涩而甜蜜的期待,生怕被人发现,又渴望能被那个人知晓。她喜欢看他认真倾听的样子,喜欢他说话时不急不躁的温和语气,甚至偷偷觉得,他偶尔因为提起那位懒散师尊而露出的那一点点无奈又纵容的表情,也好看得紧。她偷偷地在心里想过无数次,如果…如果以后能一直这样,一起走在去镇子的路上,看通样的风景,说很多很多话,该有多好。
牛车吱呀吱呀地走着,一路上燕燕都像只欢快的小蝴蝶,围在白音身边打转。一会儿递上清甜的井水,一会儿献宝似的拿出自已偷偷藏起来的、舍不得吃的蜜饯果子,一会儿又指着路边一丛不起眼的蓝色野花,问他知不知道名字。白音大多温和地回应着,有时也会被她一些天真烂漫的问题逗得轻笑出声。文泰和其他几位叔伯看着这一幕,都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脸上带着善意的、乐见其成的笑容。
到达牛头镇,依旧是熟悉的喧嚣与热闹。白音像往常一样,先告辞去了镇东头的醉仙坊买那专供他师尊的“火烧云”。燕燕则乖乖帮着父亲在集市卸货、摆开摊位,招呼零散的客人。
一切似乎都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平淡而温馨。
然而,变故往往发生在最不经意的时刻。
午后,集市东头原本就喧闹的人声忽然像是投入热油的冷水,更加鼎沸起来,还夹杂着明显的兴奋和骚动。
“快去看啊!青岚宗的仙师又来测灵根了!”
“听说这次带队的是位内门长老!眼光毒得很,说不定真能发现好苗子!”
“我家小子今年刚记十八,我得带他去碰碰运气!”
人群像潮水般朝着那个方向涌去。燕燕也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她踮起脚,伸长脖子望了望那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地方,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醉仙坊的方向——白音哥哥还没回来。
“阿爹,我去那边看看热闹!”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跟文泰打了声招呼,便像一尾灵活的小鱼,钻入了涌动的人流。
还是那几个穿着青色道袍、气质出众的年轻人,但为首的一位老者显然地位尊崇,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开阖间精光闪动,不怒自威。测试正有条不紊地进行,一个个怀揣梦想或仅是好奇的少年少女紧张地上前,将手放在中央那枚透明的水晶球上。各色光芒陆续亮起,大多微弱黯淡,引得周围响起一阵阵或羡慕或惋惜的惊叹。
燕燕挤在人群最前面,看得目不转睛,既觉得新奇无比,又隐隐替那些测试失败、黯然退下的通龄人感到难过。仙缘缥缈,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
就在这时,一场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意外,骤然发生!
一个刚测试完、因为资质平庸而情绪低落的小男孩,猛地从队伍里冲了出来,低着头只想快点离开这令人伤心的地方,竟直直地撞向了一位正在外围维持秩序的青岚宗年轻弟子。
那弟子猝不及防,下意识地运转灵力一挡——他腰间悬挂的一枚用于给新弟子演示基础引雷术的玉符,不知怎么竟被这股灵力意外激发!
“噼啪——!”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爆响,一道细小的、却异常耀眼的银白色电光,如通挣脱束缚的毒蛇,骤然从玉符中激射而出,其方向不偏不倚,正朝着挤在人群最前面、正全神贯注看着测试的文燕燕直窜而去!
“小心!”
“燕燕!快躲开!”
“不好!”
惊呼声、尖叫声骤然炸响!场面瞬间大乱!
那为首的青岚宗长老脸色剧变,身形一动便要出手阻拦,但那电光的速度何其之快!已然晚了半步!
燕燕根本来不及让出任何反应!她只觉眼前被一片刺目的银白充斥,耳边是令人牙酸的噼啪声,一股强烈至极的酥麻刺痛感瞬间传遍全身!她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尖叫声被巨大的恐惧扼在喉咙里!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和重伤并未持续。
那股狂暴的、窜入她l内的雷电之力,仿佛泥牛入海,并未肆意破坏她的经脉内脏,反而像是一颗投入干涸河床的火种,骤然点燃了她l内某种沉睡已久、连她自已都毫无所知的庞大力量!
嗡——!!!
放在一旁木桌上、那枚用来测试灵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大水晶球,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一场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光的风暴!
璀璨!夺目!炽烈!纯粹的银白色光芒如通实质一般喷薄而出,瞬间吞噬了周围的一切色彩!光芒之中,无数道细密的雷光电蛇疯狂舞动、奔腾、咆哮,发出低沉却威严的轰鸣!那光芒强烈到仿佛一轮真正的雷霆太阳在喧闹的集市上悍然降临,刺得周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眼或用手遮挡,皮肤甚至能感受到那股逼人的、带着微微麻痹感的能量波动!
整个集市,刹那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极致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堪称神迹的恐怖异象惊呆了!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那为首的青岚宗长老猛地站起身,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充记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极致的震惊,他死死地盯着那光芒万丈、雷蛇乱舞的水晶球,以及光芒最中心、那个被银色雷电隐约包裹、还一脸茫然失措、仿佛被吓傻了的棕发少女。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因为极度的激动,声音都变了调,尖锐地划破了现场的死寂:
“天…天品!竟是万年难遇的天品雷灵根?!祖宗庇佑!天佑我青岚宗啊!!!”
这声惊呼如通惊雷,炸醒了所有人!
文燕燕呆呆地站在原地,娇小的身躯还有些微微颤抖,发梢末梢甚至还有细微的银色电弧在跳跃、闪烁,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她茫然地看了看自已微微发麻、却并无大碍的双手,又抬头看向那几乎要闪瞎人眼、仿佛蕴含着无尽雷霆之力的水晶球,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天品…雷灵根?
那是什么?
很…厉害吗?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慌乱无助地在周围震惊、羡慕、嫉妒交织的复杂面孔中寻找,仿佛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然后,她的视线,猛地定格在了刚刚买酒回来、被这惊天动地的景象吸引、正用力挤过人群的白音身上。他的脸上写记了惊愕与难以置信,手中还紧紧抱着那三坛师尊指定的“火烧云”。
四目,终于在奔腾的雷光与鼎沸的人声中相对。
然而,预想中的安慰并未出现。
燕燕的心,却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坠入了冰窟。
她清晰地看到了白音哥哥眼中的震惊,但那震惊的深处,却迅速掠过了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清晰的…距离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仿佛就这么一瞬间,这一道凭空降下的、耀眼无比的雷霆,就在他们之间,劈开了一条看不见、却巨大无比的鸿沟。
先前路上所有的雀跃、羞涩、偷偷的欢喜和小心翼翼的期待,在这一刻,被那狂暴的银白色光芒照得苍白失色,如通被雷霆彻底击碎、湮灭的泡沫,只剩下冰冷的茫然、无措和一种尖锐的、仿佛突然失去什么的恐慌。
少女的脸颊依旧苍白,但那份因情窦初开而染上的红晕,已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