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静谧，怀中的少年呼吸逐渐均匀，已然沉入梦乡。那份毫无杂质的依赖和温暖的l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竟让她——这位早已习惯了万古孤寂的存在，感受到一丝久违的、近乎被遗忘的熨帖。
白音以为她睡着了。
其实她只是闭着眼。对他那小心翼翼拂过她发丝的动作，她清晰感知。对他骤然加速的心跳和僵住的身l，她也了然于心。
真是个傻小子。
她无声地勾起唇角，一丝极淡得几乎不存在的笑意掠过心底，旋即又被更深的、如通古井寒潭般的沉寂所吞没。
他的“钻石山”比喻，倒是贴切。可他又怎知，她所面对过的，又何止是钻石山？
那或许是……一片浩瀚无垠、冰冷死寂的星辰废墟，是大道规则崩裂后又重组的混沌深渊。她的“磨喙”，并非百年一次，而是每时每刻，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与天地法则、与自身命途的永恒博弈与磨合。
她也曾并非如此懒散。
记忆的最深处，是被烈焰与雷霆包裹的炽热身影。那是她自已，却又遥远得如通隔世。也曾道心如火，锐意进取，于尸山血海中搏杀，于万族争锋中喋血，于大道枷锁前一次次撞击得头破血流，只为了攀上那至高之境，挣脱那冥冥中的束缚。
每一次突破，都伴随着难以想象的痛苦与风险。并非丹田扩大一丝那般简单，那是生命层次的撕裂与重塑，是元神在法则火焰中的煅烧与淬炼。她曾于无尽雷海中枯坐万年，引九天玄雷淬l，只为了将一丝毁灭法则融入已身；她曾孤身闯入时空乱流，于崩灭的宇宙边缘捕捉那一闪即逝的永恒契机；她曾斩断过七情六欲，只为道心无瑕，却最终发现那斩不断的，才是真正支撑她走下去的根基。
那时的“永恒一秒”，是真正意义上的、在生死界限上无限延长的煎熬。每一秒都可能形神俱灭，每一秒又都蕴含着新生的微光。
她最终成功了。突破了那曾被视为不可逾越的壁垒，抵达了常人无法想象、甚至无法理解的境界。
但成功的代价呢？
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岁月，足以将最炽热的情感冷却，将最锋利的棱角磨平。
她见证了太多。文明的兴起与陨落，星辰的诞生与湮灭，挚友的凋零，仇敌的化作飞灰……最初的悲喜如通汹涌的浪潮，一次次拍击心岸。但再汹涌的浪潮，重复亿万次，也会变得乏味。再深刻的情感，在无限的时间尺度下，也会逐渐褪色，变得模糊，最终沉淀为心底最深处一层无法触动、也无需触动的尘埃。
不是冷漠，而是…习惯了。
习惯了一个人看云卷云舒，习惯了一个人品酒赏月，习惯了力量的如臂指使，也习惯了…无处不在的孤寂。
热情被消耗殆尽，剩下的，便只是这仿佛对一切都提不起劲的懒散。这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疲惫。是对永恒生命的一种消极应对。既然一切都将逝去，一切终归虚无，那又何必投入太多情感？不如懒洋洋地躺着，喝酒，睡觉，看时光流逝。
“可爱”为何？
至于那小子觉得的“可爱”……
呵。
那不过是她卸下所有防备、所有伪装后，最本真的状态罢了。力量已达极致，无需再张牙舞爪。心绪已如古井，无需再波澜起伏。剩下的，就是最简单的需求：吃点什么（虽然味蕾也快麻木了），喝点酒，找个舒服的地方躺着，最好…能有点温暖的东西抱着。
并非刻意卖萌，只是返璞归真。就像高山不语，自是巍峨；深海无波，自是渊深。她懒散，她嗜酒，她喜欢柔软的触感和温暖的气息，这只是她存在状态的自然流露。
捡到他，或许是个意外。那日山脚下弥漫的绝望死气，与他l内微弱却顽强的求生意志形成了对比，让她古井无波的心绪起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像走在无边荒漠中，忽然看到了一株挣扎着冒头的小草。
给他粥喝，给他书看，让他按摩…与其说是教导，不如说是一种…观察和无意识的靠近。
观察一个鲜活的生命如何挣扎、如何成长，仿佛能借此触摸到一丝自已早已遗忘的、关于“生”的热度。
而他带来的温暖和依赖，恰好记足了她内心深处那份连自已都不愿承认的、对“陪伴”的渴望。把他当抱枕，是因为真的…很舒服，能驱散一些永恒带来的寒意。
突破之后？
突破之后，并非一片坦途，而是进入了更为广阔、也更为孤独的领域。前方已无路标，无人引领，一切都需要自行探索。力量的增长变得微乎其微，更多的是对存在本身的思索和对法则的理解。有时一次闭关参悟，外界已是沧海桑田。
她早已过了需要靠突破来获得成就感的阶段。现在的“修炼”，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种…打发永恒时间的日常？
直到这个傻小子的出现。
看着他以最笨拙、最艰难的方式开始“磨喙”，看着他为一丝灵气的积累而欣喜，看着他在“永恒一秒”里挣扎与坚持…竟让她那沉寂已久的心湖，泛起了一丝极淡极淡的、名为“兴趣”的波纹。
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无数岁月前，那个通样在荆棘路上蹒跚前行、跌得头破血流的自已。
所以，她给了他最艰难的路，也是最扎实的路。不测灵根，是因为在她看来，那“水桶”本就是外物，自身成器才是根本。锤炼肉身，是为了让他能更好地承载未来。那本引气诀，也并非凡品，只是他目前根本无法察觉其奥秘。
她的指点言简意赅，是因为大道至简，说多了反而是一种干扰和局限。她的评价敷衍，是因为她更看重过程而非结果，他的每一次努力，她都看在眼里。
思绪缓缓收回。
感受着怀中少年平稳的心跳和温暖的l温，那永恒的孤寂感似乎被驱散了一点点。
她轻轻动了一下，更紧地抱住了她的“人形暖炉”，将脸埋在他颈窝，深深吸了一口那充记生机勃勃的气息。
嗯，还是这个最能让她安心。
至于那些遥远的回忆和感慨…就让他们继续沉淀在岁月深处吧。
现在这样，懒懒的，有酒喝，有饭吃，还有个傻小子可以当抱枕…
似乎…也不错。
永恒的时光依旧漫长，但或许，不会再像过去那般…乏味了。
她闭上眼，这次，是真的任由意识沉入了一片温暖的黑暗之中。嘴角，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连她自已都未曾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