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台上的风带着山间的寒意,吹得王辰单薄的麻布衣服猎猎作响。目送赵刚带着士兵去布置防御,他才在王虎的搀扶下,缓缓走下瞭望台——肩胛处的疼痛虽有缓解,但每走一步,仍像有钝刀在骨缝里磨,额角的冷汗始终没断过。
“首领,您刚换了药,要不先回木屋歇会儿?剩下的事,俺和赵刚哥会处理好的。”王虎看着王辰苍白的脸色,又忍不住劝道。
王辰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山寨西侧的粮仓方向:“不歇了,先去粮仓看看。粮食的事不落实,我心里不踏实。”
他清楚,刚才在瞭望台的表态,更多是为了稳定人心。可人心再稳,没有粮食支撑也是空谈——三天的期限,不只是周遇吉给的投降最后通牒,更是山寨粮荒的死线。若三天内找不到新的粮源,就算官军不攻城,寨子里的流民也会先饿死,或是为了抢粮彻底乱起来。
王虎见劝不动,只能扶着王辰,一步步往粮仓走。沿途的流民大多坐在自家简陋的木屋前,有的在缝补破衣,有的在哄哭饿的孩子,看到王辰路过,纷纷起身行礼,眼神里既有感激,也有藏不住的焦虑。王辰一一点头回应,心里的压力更重了几分——这些人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不能让他们失望。
粮仓是山寨里少数用石头砌成的建筑,门口由两个手持长矛的士兵把守,见王辰过来,连忙立正敬礼。王辰示意他们开门,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混杂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粮仓里光线昏暗,只有顶部几个小窗透进些许微光。王辰适应了片刻,才看清里面的景象——原本该堆记粮食的粮仓,如今只剩下角落堆着的几大麻袋,袋子上还破了几个洞,露出里面发黑的糙米。旁边散落着几个空麻袋,地上还有不少掉落的米粒,早已被老鼠啃得残缺不全。
“首领,这就是咱们剩下的全部粮食了。”守粮仓的士兵走过来,声音低沉,“昨天张叔分粥用了一千斤,现在剩下的不到五千斤,都是之前没来得及处理的糙米,有些已经发霉了,只能淘洗干净了熬粥。”
王辰走上前,蹲下身,打开一个麻袋,抓起一把糙米。米粒又小又黑,还带着不少杂质,指尖能摸到细小的霉点,凑近闻,一股刺鼻的霉味让人反胃。他心里一沉——就算是这样的粮食,五千斤分给三万流民和八百残兵,每人每天也只能分到不到二两,连塞牙缝都不够,更别说支撑三天了。
“野菜和树皮呢?之前不是说还有些储备吗?”王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侥幸。
士兵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回首领,早就没了。山寨周围的山上,能吃的野菜、树皮,还有草根,都被流民挖光了。前几天还有人去挖观音土,结果吃了拉肚子,现在没人敢挖了。”
观音土——那是饿到走投无路时才会吃的东西,吃下去不消化,只会胀死。王辰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知道,粮荒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首领,要不……俺去跟张叔说,今天的粥再煮稀点?”王虎在一旁小声提议。
“不行。”王辰立刻否决,“再稀就成米汤了,根本填不饱肚子。流民们本来就饿,再喝不到粥,只会更绝望。”
就在这时,粮仓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女人的哭声。王辰和王虎对视一眼,连忙走出粮仓。只见几个流民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面色蜡黄,嘴唇干裂,双眼紧闭,已经没了意识。旁边一个中年妇女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喊:“爹!爹你醒醒!你别吓俺啊!”
“怎么回事?”王辰快步走过去,问道。
抬担架的流民看到王辰,连忙停下脚步,其中一个人擦了擦眼泪,说道:“首领,这是李大爷,昨天就没怎么吃东西,今天早上起来就晕过去了,俺们喊了半天,他都没反应,俺们只能抬着他来找您,求您救救他吧!”
王辰蹲下身,伸手摸了摸老人的脉搏。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这是典型的饿晕,再不吃东西,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快,把李大爷抬到粥棚去,让张叔先给李大爷盛碗稠点的粥,再找点热水。”王辰急忙说道。
“哎!谢谢首领!谢谢首领!”中年妇女连忙磕头道谢,流民们也连忙抬起担架,往粥棚跑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王辰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这只是第一个饿晕的,要是找不到粮食,接下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整个山寨崩溃。
“首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王虎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焦急,“俺看,要不就把战马杀了吧!山寨里还有三十匹战马,就算每匹马可供一百人吃一天,也能撑三天,刚好能撑到您说的期限。”
杀马充粮——这是王虎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办法。战马是山寨的重要资产,可现在人命关天,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王辰却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行。战马不能杀。”
“为啥啊?”王虎急了,“现在都快饿死了,还留着战马干啥?”
“战马是机动力量,是咱们最后的底牌。”王辰解释道,“周遇吉的官军里有骑兵,要是咱们杀了战马,以后就算找到粮食,或是有机会突围,也跑不过官军的骑兵,只会被他们追着打。而且,战马不仅能骑,还能拉东西、耕地,现在杀了,以后想再找这么多战马,比登天还难。”
他知道,明末的战马有多珍贵。官军的骑兵之所以厉害,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有战马优势。山寨里的三十匹战马,是原主之前从流寇手里缴获的,来之不易,绝不能在这种时侯轻易放弃。
王虎还想再劝,却被王辰的眼神制止了。他知道首领说得对,可一想到那些饿肚子的流民,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就在这时,赵刚快步走了过来,脸色凝重:“首领,刚才俺去布置防御的时侯,听到几个士兵在议论,说要是再找不到粮食,不如拼死突围算了,就算死在外面,也比饿死在山寨里强。”
突围?王辰心里冷笑一声。山下有三万官军,还有红衣大炮,山寨的八百残兵大多带伤,流民更是手无寸铁,就算突围出去,也只会被官军当成靶子打,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突围的事,想都别想。”王辰的语气很严肃,“周遇吉肯定早就料到我们会突围,说不定已经在山寨周围设好了埋伏,就等着我们出去。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赵刚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听到士兵们的议论,心里着急:“那咋办啊?粮食不够,人心又开始浮动,再不想办法,怕是真的要乱了。”
王辰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向远处的后山。那里有原主记忆里的秘密通道,那是他唯一的希望。可通道能不能用,通道外面有没有官军把守,出去后能不能找到粮食……这些都是未知数。
“赵刚,你派去探查通道的兄弟,什么时侯能回来?”王辰问道。
“俺派了五个机灵的兄弟,现在应该快到后山了,估计天黑前能回来。”赵刚回答道。
王辰点了点头:“好,等他们回来再说。在这之前,你和王虎多派些人手,在山寨里巡逻,一旦发现有人闹事,或是散布谣言,立刻制止,实在不行就先关起来。另外,再跟流民们说,明天早上,我会给大家一个说法,让大家再坚持一下。”
“是!俺这就去办!”赵刚和王虎连忙应下,转身去安排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王辰独自站在粮仓前,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明天早上的“说法”,他必须得给出一个能让大家信服的答案,否则,山寨的人心真的会彻底散了。
夜幕渐渐降临,山寨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大多是用松脂点燃的火把,昏暗的光线映照着流民们疲惫的脸庞。王辰没有回木屋,而是独自走进了议事堂。他坐在那张破旧的木桌前,点燃了一盏油灯,灯光摇曳,照亮了墙上的黑石山地形图。
他伸出手,在地形图上后山的位置轻轻划过——那里就是秘密通道的入口。他在心里一遍遍地盘算:如果通道能用,出去后去哪里找粮食?附近的村落早就被官军搜刮过了,恶霸的粮仓也被原主抢过一次,剩下的粮食估计不多了。再远一点,就是兖州府的县城,那里有官军把守,肯定不好抢。
难道真的要去抢官军的粮道?可官军的粮道肯定有重兵把守,以他们现在的兵力,根本不是对手。
王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自已像是被扔进了一个死胡通。他从怀里掏出那把刻着“龙”字的匕首,握在手里,冰冷的刀柄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想起了原主的父亲,那个被地主逼死的佃农。原主拉起义军,就是为了给父亲报仇,为了让流民们能有口饭吃。现在,原主不在了,他成了新的王辰,他不能让原主的努力白费,更不能让三万流民跟着他一起饿死。
“一定要找到粮食,一定要活下去。”王辰在心里默念着,眼神变得越来越坚定。
议事堂外,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还有远处流民孩子的哭声。王辰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夜空,星星很少,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了,就像他现在的处境一样,看不到一丝光明。
但他没有放弃。他知道,越是绝望的时侯,越要坚持。他会等,等探查通道的兄弟回来,等一个能让山寨活下去的机会。
夜深了,油灯的油渐渐少了,灯光也变得越来越暗。王辰依旧坐在木桌前,手里握着那把“龙”字匕首,目光紧紧盯着地形图上的后山,仿佛要透过地图,看到通道那头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