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着绣鞋,袜角因起身的动作滑至踝骨,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肌肤,在暗影里晃了晃,苍白得似雪夜中半开的玉兰花苞,薄得近乎透明。
裴羡深吸口气。
他没想到她是鞋子都没穿就跑过来。
体寒之躯,如何经得起地砖的沁骨凉意?
眼见少女抬手欲拉房门,他无法克制胸腔的起伏,先一步欺近,掌心按住檀木门板的声响里,已将人拦腰抱起。
“裴羡!”身体骤然腾空,云绮下意识攥紧他衣襟。
她眉尖蹙成春山,在他臂弯里挣扎时,袜底蹭过他小臂,凉得像片浸了冰水的绢子,“你干什么,放开我!”
裴羡却未曾言语,只是抱着她转身,朝着床榻走去。
将她轻轻放到松软的锦褥上,抽过方才被她掀乱的被子覆住她单薄的肩头,指腹压着被角一点点掖进床沿。
直到将她裹成只毛茸茸的茧,唯有半张气鼓鼓的小脸露在外面,才重新直起身来。
他垂眸望着她:“我去帮你拿个汤婆子来。”
这对吗?
她大晚上来爬他的床,他拿被子把她包成个粽子?还要去给她拿汤婆子?
“我才不要!”云绮皱着眉头,伸手去扯身上的被子,语气嫌弃。
“客栈里那种锡壳子的汤婆子一点都不好用,灌了热水也不过暖两个时辰,到后半夜冻得比不焐还难受。”
眼见着方才才掖得严丝合缝的被角,又被她胡乱扒开,裴羡垂眸按住云绮的手腕,指腹触到她腕间细绒时,喉结轻轻动了动。
他又一次替她裹好被子。
只是这一次,他胸口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其起伏着,没有再起身。
他缓缓垂下眼睫,倾身上床,侧身挨着她躺下,隔着被子将她轻轻抱住。
他的手臂穿过她颈侧,掌心托住她后脑,另一只手则揽住她腰肢,将那团温软的茧圈进了怀里。
隔着被子的温度漫过周身,锦缎下的轮廓借着柔软布料相贴,他掌心的暖意透过被面渗过来,被层层织物滤得轻柔,却又分明可感。
像雪夜里埋在炭灰中的煨酒,暖意隔着陶瓮漫上来。明明没有真的酒气,却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微醺的晕眩。
也像是明知该醒,却无法自拔地沉溺于这份裹着暖的昏沉里。
云绮能感受到裴羡手臂的力道,圈住她时,被角蹭过下巴的痒意混着他身上与她如出一辙的皂角气息,呼吸间带着几分沉默的缱绻。
隔着一层被子,却比直接肌肤相触更令人心悸。
“还冷吗。”他问。
声音低得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带着几分沙哑的克制。
不是猝不及防。
不是无法推开。
不是没有办法转身离开这间屋子,或是放任她离开。
父亲和母亲死去的那晚,也是这样一个雨夜。
六岁的他独自蜷缩在空荡的床榻,狂风卷着暴雨砸在窗棂上。明明很吵,他却觉得整座屋子静得可怕,身体只能感到刺骨冰寒,唯有紧攥的掌心还残留着一点温度。
那晚之后直到今夜,他都以为,那种侵入骨髓的孤寂和冷意会如影随形,伴随他直到死去。
可方才感觉到她钻进被窝,蜷进他怀里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恼怒,不是震惊,而是胸腔里某块冻了十几年的冰突然裂开道缝,有温热的水流漫出来。
她就这么闯进他的世界。
都是他在自欺欺人。
不只是她在贪暖。
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