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需要这些钱,需要让自己长大,或者说,变得强大。
从那日后,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情绪的丝线。旁人说他心性坚韧,他只是把喜怒哀乐都随血亲尸体一同埋葬。
此后无论春日花绽、冬夜雪落,他眼中始终是一片灰败的荒原,再无一丝波澜。
他开始没命地读书。
天资与狠劲在他身上奇异地交织。
从那时起,他便每日仅睡两个时辰。五年读透经史子集,三年精研律法策论。十七岁这年,自认胸中所学可破世间浊浪,方赴科举。
乡试中举,主考官赞他策论有宰辅之才。会试夺魁,他的文章传抄京城。殿试时,他对皇帝亲询对答如流,天子动容,御笔圈定状元及第。
金殿传胪当日,他着大红官服立丹陛之下,目光掠过宫墙。这年他不过十七,却已以功名作刃,只为劈开当年院内的血雾,讨一个青天白日下的公道。
待到他再踏入那座县衙时,距长姐父母一一死在他眼前,已耗去整整十四个春秋。
县令与县丞父子及幕僚,在他面前瘫跪如烂泥。前者额头磕出血痕,后者早已吓得浑身尿骚,抖如筛糠。
当年那个强占姐姐的纨绔公子,如今已发福如猪,此刻正抖着双下巴痛哭流涕,说他们知道错了。
他神色依旧平淡无波。
他们不是知道错了,他们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可笑的是,他厌憎权力滋生的不公,却不得不握紧权力,才能在这浊世予人公道。
纵使坐在丞相的位置上,他从未觉得他与那些权贵之流是一路人。
他比谁都明白,那些高居云端的高官贵胄里,十之八九从不会真正体恤底层疾苦。傲慢是他们的常态,践踏尊严如碾尘埃,视人命更轻如草芥。便是一个小小的县丞,都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草菅人命。
他所求无多,自始至终唯求与这些人泾渭分明。然后,秉持自我。
然而今日之事,却是他的傲慢。
他误解了她,令她难过,于是甘愿配合她的所有需要——他欠她的横抱,她想要的吻,他都没有拒绝。
但仅仅只是在这个雨夜。
待天光破晓,他们仍会形同陌路。
窗缝漏入的风终于吹灭了案头摇曳的烛火。
裴羡闭上眼。
像他这样的人,或许哪天便会轻易死去,本就不该与任何人亲近。
又或许,本就是他天煞孤星,不然父母阿姊都死了,为何只留下他一个人还活着。他不该靠近任何人,他会给旁人带来不幸。
他就该这样孤孑一生,直至——
“死”字尚未在脑海成形,忽有细微响动自房门处传来。
他刚要循声望去,被褥已经泛起缱绻的涟漪,带着熟悉体温的香软气息先一步缠绕上来。
有人钻进了他的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