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落在云绮身上,她慢悠悠睁开眼睛。
穗禾听见内室传来窸窣动静,连忙捧着铜盆巾栉疾步进来,松了口气:“小姐可算醒了。”
幸好,小姐没直接睡到中午。
云绮支着胳膊半坐起来,乌发如瀑般垂落在雪缎似的寝衣上,揉了揉眼睛,声线还带着晨起的慵懒:“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已到巳时三刻了。”
穗禾一面将温水搁在妆奁旁,一面忍不住抬眼觑着小姐脸色,“也不知那位裴丞相现下还在不在听风亭候着,小姐要不要赶紧梳洗一番,好歹往青岚山赶一赶?”
云绮闻言轻轻嗤笑一声。
她当然清楚,以裴羡的性格,必定会在寅时四刻准时出现在听风亭。
但她不知道,裴羡见到她没出现,是即刻离去,还是会坐在那里等。
真要是一直等着,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那向来清贵端方的丞相大人,此刻或许正独自坐在寒风呼啸的半山腰,肩头落满霜露,指节被冻得发白却仍端然不动,云绮眼尾微挑,眼底浮起一丝散漫。
那又如何?
谁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她那么多回。她可是还记得揽月台上,裴羡当众拒绝她的难堪。
她这人可不讲什么道理,只看她高不高兴。旁人让她受一分委屈,她必还十分回去。
况且她只诓他赴约,又没强留他苦等,是他自己愿意等的。
若他真在冷风中冻出病来,那也不是她的错。
她懒散开口:“不必。裴丞相若愿意等,便随他等。”
反正,他至多等到申时,总不会真耗到天黑。
…
申时初刻将至,暮色已在远山洇染。
阿生望着听风亭中那人影,几乎要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从寅时初刻到申时初,整整六个时辰,自家大人竟真的在这萧瑟秋风中,在六角听风亭里,纹丝不动地坐了一日。
这期间,大人仅在巳时、未时用过两次简膳,稍作休憩后便又回到石凳上捧书而读。
脊背始终挺得笔直,仿佛坐着的不是那冰冷的石凳,是在坐在他们丞相府的书房。
阿生暗自庆幸,幸亏他出门时执意将皇上赏赐的披风塞给大人。
那披风是是波斯贡品,布料特殊,厚实保暖又兼具防风防水之效,此刻披在大人肩头,才没让这浸骨的寒凉损了大人清贵之躯。
裴羡静坐亭中,膝头摊开半卷《贞观政要》。
他的墨发被山风拂得微微扬起,眉骨清峻,眼底凝着一汪静水,唇角始终抿成一道清冷淡然的线。
坐在这寂寥无人之处,周身似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世间喧嚣与风霜雨雪尽数隔绝,唯余孤月临渊般的清寂与疏离。
忽有冰凉的水滴飘落在石桌上。
裴羡翻书的手一顿,合上书卷抬眸。
阿生顺着大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不知何时起,亭外的天际乌云翻涌如墨,层层叠叠压向青岚山。
山风骤然转急,卷着枯叶在亭外旋成涡流,远处的雨幕已如灰帘般铺天盖地压来。
“大人您看!”阿生倒吸了口气,“这天色黑得跟锅底似的,怕是要下暴雨了!”
裴羡缓步走到亭边,浅青广袖垂落如流云,修长指尖伸出檐外。
豆大的雨珠砸在掌心,顺着指缝滑落而下,在砖面洇开细小的水痕。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