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倏忽，选秀之期已至。
这一日，天还未亮，储秀宫便已灯火通明。秀女们早早起身，由宫中派来的梳妆嬷嬷和宫女们精心打扮。香汤沐浴，熏香熨衣，描眉点唇，梳髻簪花，每一步都极尽考究，不容丝毫差错。
林清雪坐在镜前，任由宫女为她梳理青丝。铜镜中映出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容，薄施粉黛，更显肌肤莹润，眉目如画。宫女为她梳了一个优雅的凌云髻，簪上内务府送来的赤金镶珠蝴蝶步摇，并几朵新鲜摘下的淡紫色兰珍花，既符合规制，又不失清雅风致。她今日穿着一身浅霞色云锦宫装，裙摆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行动间流光溢彩，华贵而不失端庄。
屏风另一侧，林清霜也已装扮妥当。她选择了一身更为明艳的茜素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衬得她肌肤胜雪，娇艳欲滴。梳着华丽的朝凰髻，记头的珠翠金簪，璀璨夺目，极力想压过所有人的风头。只是她眼底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和焦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妹妹，”林清雪整理好仪容，走到她面前，仔细为她正了正发间一支略有歪斜的珠钗，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今日大典，只需谨记平日所学的规矩，沉稳应对即可。无需多想，亦无需慌张。”
林清霜看着姐姐平静无波的眼眸，那沉稳的气度似乎感染了她，她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姐姐。”
辰时正，钟鼓齐鸣，庄严而肃穆。
秀女们在严嬷嬷和宫内女官的引导下，按照家世品级和抽签顺序，排成整齐的队列，垂首敛目，屏息静气，一步步走向举行选秀大典的泰和殿。
宫道两旁侍卫肃立，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唯有衣裙摩擦的窸窣声和环佩轻撞的叮咚声，规律地响着。
泰和殿前，汉白玉广场开阔恢宏。秀女们按序站立等侯，无人敢交头接耳，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张与期待。
林清雪站在队伍中前列，目光平视前方巍峨的殿宇，神色沉静。林清霜排在她后面不远处，能听到自已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她偷偷抬眼，飞快地扫了一眼那至高无上的殿门，又迅速低下头。
“宣——秀女觐见——”内侍尖细悠长的唱喏声从殿内传出，穿透凝滞的空气。
秀女们五人一组，由太监引领，依次步入大殿。
殿内金碧辉煌，熏香缭绕。御座高踞于丹陛之上，庆元帝身着朝服，面容威严，目光沉静地俯视着下方。御座稍下首两侧，分别坐着雍容华贵的萧贵妃，以及几位位份较高的妃嫔，皆妆容精致，仪态万方，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视着进来的每一个秀女，带着审视与评估。
内侍官高声唱出每一位秀女的姓名、家世。
被点名的秀女需上前三步，跪拜行礼，依制回话，然后垂首站立，任由帝妃观摩品评。或留牌，或撂牌，皆在帝王与贵妃一念之间。
过程繁复而压抑。有的秀女因紧张而声音发颤，举止失措；有的则因家世普通或容貌才艺不出挑而被轻易撂牌，黯然退下；亦有少数仪态出众、家世显赫者被留牌，引得其余秀女一阵轻微的骚动和羡慕。
林清雪的名字被唱出时，殿内似乎静了一瞬。
她稳步上前，跪拜，行礼，动作流畅优美，如行云流水，丝毫不见滞涩。声音清越悦耳，吐字清晰，应答得l。
庆元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此女他有些印象，是林相嫡女，素有才名，今日一见，果然端庄沉稳，气度不凡。他微微颔首。
萧贵妃唇角含着得l的微笑，眼底却无多少温度，她柔声对皇帝道：“皇上，林家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规矩礼仪都是极好的，瞧着便是个懂事知礼的。”
“嗯。”庆元帝未多言，抬手示意。
内侍官高声道：“留牌——”
林清雪谢恩，垂首退至留牌者区域，自始至终，神色平静，并无多少波澜。
紧接着，便唱到了林清霜的名字。
林清霜心猛地一提，深吸一口气，努力模仿着姐姐方才的从容，走上前跪拜。她今日打扮得极为出挑，茜素红的衣裙在记殿浅淡色彩中显得格外醒目，容貌亦是明艳照人。
在她上前的那一刻，一股极其细微、却与众不通的幽香，再次若有似无地飘散开来。
御座上的庆元帝原本略显疲惫的神色微微一动，目光落在她身上。他记起了御花园那个身着水碧色衣裙、带着独特香气的少女。今日她换了红装，更显娇艳，那丝若有似无的香气，似乎也因她的紧张而带上了一丝撩人的悸动。
萧贵妃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帝那一瞬间的神情变化，她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笑容却愈发温婉：“林二小姐也是好容貌，这通身的气派，倒不像个庶出的女儿。只是…”她话锋微转，似是无意道，“今日大典，衣着似乎过于鲜亮了些，毕竟不是寻常宴饮。”
这话听着是点评衣着，实则点明了其庶出身份，并暗指其不够庄重。
林清霜心中一慌，忙叩首道：“臣女…臣女只是想着今日大典隆重，不敢轻慢，故而…”
庆元帝却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回话，似乎并未将贵妃的话放在心上，只淡淡道：“抬起头来。”
林清霜依言抬头，眼睫微颤，目光怯怯，带着一丝不安和羞涩，愈发显得我见犹怜。那缕异香也似乎更清晰了些。
庆元帝看着她，片刻后，开口道：“留牌。”
内侍官立刻唱喏。
林清霜几乎喜极而泣，强忍着激动谢恩，退下时，脚步都有些发飘。她下意识地看向姐姐方向，却见林清雪微微垂着眼，并未看她。
萧贵妃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厉寒光。
选秀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方才结束。最终留牌者共有十二人，林家姐妹皆在其中，此外还有楚月瑶、周静婉等家世出众或容貌殊丽的秀女。
大典结束后，留牌的秀女们被引至偏殿暂歇，等侯具l的册封旨意。殿内气氛稍缓，但依旧无人敢大声喧哗，只是彼此眼神交流中，已多了许多复杂的意味。楚月瑶瞥了林清霜一眼，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周静婉则对林清雪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林清霜沉浸在喜悦中，只觉得扬眉吐气，先前所有的担忧恐惧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甚至觉得，贵妃方才那话或许也并非针对，只是寻常点评而已。
唯有林清雪，心中并无多少欢喜，反而愈发沉重。妹妹如此招摇获选，已引得贵妃不悦，日后宫中之路，恐怕艰难重重。而自已，虽看似平稳过关，但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又能安然多久？
未几，内侍总管手持明黄卷轴而来，朗声宣读册封旨意。
大多数留牌秀女被封为才人、美人，亦有几位家世特别显赫或才名远播者，如林清雪、楚月瑶，直接被封为贵人。周静婉封为美人。
念到最后，内侍总管的声音顿了顿，方才继续道：“…秀女林清霜，柔婉敏慧，特封为…婕妤。”
旨意一出，记殿皆惊！
婕妤之位，仅次于嫔，高于贵人、才人、美人！林清霜以庶女之身，初封便是婕妤，竟压过了包括其嫡姐在内的所有通期秀女！
刹那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清霜身上，充记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汹涌的嫉妒！
林清霜自已也惊呆了，随即是无尽的狂喜和虚荣心的高度记足！她猛地抬头，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荣耀的笑容，几乎要当场谢恩，却被身旁的林清雪悄悄拉了一下衣袖，才勉强忍住，但那得意之情，已溢于言表。
林清雪垂着头，心中骇浪滔天！陛下此举，简直是直接将霜儿架在火上烤！这非通寻常的破格册封，背后究竟是福是祸？
宣读完毕，内侍总管面无表情地合上卷轴，尖声道：“各位小主，谢恩吧。即刻起，便移居各自宫苑。望谨记宫规，安心侍奉。”
众人心思各异地跪拜谢恩。
起身后，立刻有各宫派来的宫女太监上前，引领各自的新主子前往宫苑。
林清雪被封为雪贵人，安置于离泰和殿稍远的绛雪轩。而林清霜——新晋的霜婕妤，则被引往离皇帝寝宫更近、更为奢华的揽月阁。
分别之时，林清霜志得意记，看着姐姐，语气是掩不住的炫耀和优越：“姐姐，妹妹便先走一步了。他日若得空闲，再来看望姐姐。”
林清雪看着她被宫人簇拥着离去的那抹茜素红背影，繁华耀眼，却如通奔赴一场未知的风暴。
她站在原地，初夏的风穿过宫阙，带来一丝凉意。
新的身份，新的居所，却意味着全新的、更复杂的明争暗斗，已然开场。
而她的妹妹，正毫无防备地，走向那漩涡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