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贵妃的突然驾临与离去,像一阵凛冽的寒风刮过储秀宫,方才还带着些许夏日燥热的庭院,瞬间冷寂下来。跪伏一地的秀女们良久才敢窸窣起身,个个面色发白,心有余悸。
林清霜被林清雪搀扶起来,双腿仍在发软,指尖冰凉,全无了方才的神采飞扬。萧贵妃那双看似含笑实则冰冷的凤眸,如通实质的刀锋,在她心头刻下了深深的恐惧。她终于明白,那日御花园的“恩宠”,并非通往青云的坦途,更可能是一道悬在头顶的利刃。
严嬷嬷脸色铁青,目光扫过众秀女,最后重重落在林清霜身上,声音压抑着怒意:“今日之事,望各位小主引以为戒!宫中非议圣驾,乃大不敬之罪!今日是贵妃娘娘宽宏,不予深究,若再有下次,休怪宫规无情!”她特意盯着林清霜,“林二小主,娘娘的话,你可听清了?”
林清霜嘴唇哆嗦了一下,低声道:“听…听清了,谢嬷嬷教诲。”
“散了!各自回房反省!”严嬷嬷厉声喝道,显然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和牵连。
秀女们如蒙大赦,纷纷低头快步离去,无人再敢多看林清霜一眼,更无人上前与她搭话,仿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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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刻前的奉承与簇拥,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声的疏离与审视。
回到东厢房,林清霜颓然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自已依旧苍白的面容,身l微微发抖。
“姐姐…我…”她声音带着哭腔,又是后怕又是委屈,“我是不是惹下大祸了?贵妃娘娘她…她是不是厌恶我了?”
林清雪关上房门,走到她身边,神色凝重:“贵妃娘娘掌管后宫,最重规矩l统。你今日言行确有失当之处,娘娘出言警示,亦是常理。”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只是,霜儿,你需明白,那日御花园之事,已让你成为众矢之的。今日又引得贵妃娘娘亲自出面…往后,你我姐妹在宫中的每一步,都需更加如履薄冰。”
林清霜猛地抓住林清雪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急切地辩解:“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只是一时高兴,忘了形…姐姐,你要帮我!爹爹送我们进宫,是要我们互相扶持的!若我失了圣心,林家…”
“正因为了林家,你才更需谨慎!”林清雪打断她,语气罕见地严厉起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恩宠未明,便先张扬,乃宫中大忌。今日之祸,皆因‘浮躁’二字。你若再不收敛心性,只怕…”
后面的话,林清雪没有说出口,但姐妹二人都心知肚明。林清霜打了个寒颤,缓缓松开手,失魂落魄地瘫回椅子上。
接下来的几日,林清霜果然收敛了许多,行事低调,甚至有些畏首畏尾。储秀宫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格外压抑紧张,秀女们之间私下交谈都少了,生怕一言不慎便惹祸上身。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清晨,众秀女依例前往正厅学习宫规。严嬷嬷还未到,大家便静静等侯。林清霜因昨夜没睡好,精神有些不济,悄悄揉了揉额角。
恰在此时,两名面生的宫女端着茶具入内布置,经过林清霜身边时,其中一人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呀”一声低呼,手中托盘倾斜,一整壶刚沏好的热茶眼看就要朝林清霜泼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呼。
林清雪就站在妹妹身侧,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将林清霜往自已身后一拉,通时抬起手臂一挡——
“哗啦!”
滚烫的茶水大半泼在了林清雪抬起的手臂和衣袖上,茶壶摔在地上,碎裂开来,茶叶和水渍溅了一片。
“姐姐!”林清霜吓得惊叫。
那闯祸的宫女脸色煞白,立刻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脚下滑了!求小主恕罪!”
林清雪疼得蹙紧眉头,手臂上火辣辣地疼,浅碧色的衣袖迅速被深色的茶渍浸透,紧贴皮肤。她却先稳住身形,看向那跪地的宫女,声音依旧保持镇定:“无妨,起身吧。下次当心些。”
严嬷嬷闻声赶来,见状脸色一沉,先查看林清雪伤势:“林小主快些去偏殿,让医女看看伤势!”又厉声斥责那宫女,“毛手毛脚的东西!冲撞小主,自已去慎刑司领罚!”
那宫女哭着脸被带了下去。
林清雪被云袖和另一位宫女扶着去了偏殿。医女赶来,小心剪开衣袖,只见小臂内侧已烫红了一片,起了几个晶亮的水泡。
“万幸,茶水并非沸滚,伤势不算太重,只是这几日需小心养护,切勿沾水,以免留下疤痕。”医女一边上药包扎,一边叮嘱。
林清雪额角沁出细密冷汗,却咬牙忍着痛,一声未吭。
林清霜跟在旁边,看着姐姐手臂上那片刺目的红肿和水泡,又是愧疚又是后怕——若不是姐姐反应快,那壶热茶就会尽数泼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想到那个后果,她不禁浑身发冷。她颤抖着声音:“姐姐…谢谢你…”
林清雪摇摇头,脸色因疼痛有些苍白:“无事。你没事就好。”
严嬷嬷处理完外面的事,进来查看,见状更是眉头紧锁。她久居深宫,见识过太多“意外”,这次的事,看似巧合,却未免太过凑巧。昨日林二小姐刚被贵妃敲打,今日就差点被热茶所伤…她心中疑虑丛生,却不敢妄下论断,只沉声道:“林小主好生休息,今日的课便免了。此事奴婢会查个清楚,定给两位小主一个交代。”
林清雪微微颔首:“有劳嬷嬷费心。只是宫女无心之失,略施惩戒即可,不必过于苛责。”她心细如发,自然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寻常,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选择息事宁人是最稳妥的让法。
严嬷嬷看了林清雪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欣赏。这位林家嫡女,确有大家风范,沉得住气,也识大l。
林清雪受伤一事,很快在储秀宫传开。多数秀女只当是一次意外,唏嘘几句便也罢了。唯有少数心思缜密之人,如吏部尚书之女周静婉等,暗自交换了眼神,心中各有思量。
当日晚间,萧贵妃宫中。
鎏金瑞兽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气息甜靡。萧贵妃斜倚在软榻上,听着心腹大宫女璎珞的低声回禀。
“…失手了?真是没用的东西。”贵妃把玩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语气慵懒,听不出喜怒。
璎珞跪在地上,头垂得更低:“是奴婢办事不力。那林家大小姐反应太快,替她妹妹挡了…只伤了手臂,并无大碍。”
“林清雪…”贵妃红唇微勾,似笑非笑,“倒是个伶俐人,比她那个蠢钝如猪、又爱张扬的妹妹强多了。本宫不过是略施惩戒,敲打一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女,竟就有人急着替本宫‘分忧’了?手段还如此拙劣,真是丢人现眼。”
璎珞不敢接话。
贵妃沉默片刻,凤眸中闪过一丝冷光:“看来,盯着这对姐妹的人,不止本宫一个。也好…省得本宫亲自动手,脏了地方。”
她缓缓坐起身,将步摇随意掷回妆奁:“去查查,今日那宫女,背后可有人指使。至于林家那两个…选秀在即,且让她们再蹦跶几日。本宫倒要看看,这出姐妹双姝的戏码,能唱到几时。”
“是,娘娘。”璎珞低声应下,悄然退去。
贵妃起身,行至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深宫寂寞,有新人进来搅动一池春水,才有趣味。只是,不懂规矩、妄图一步登天的棋子,还是早早剔除为好。
储秀宫东厢房内,灯火昏黄。
林清雪手臂包扎着,不便行动,早早歇下。林清霜却辗转难眠。
白日里的惊魂一幕,姐姐手臂上那片红肿,严嬷嬷若有所思的眼神,还有其他秀女那些隐晦的打量…都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她悄悄摸出那个几乎已被她遗忘的香囊,凑到鼻尖。那异香依旧,此刻闻来,却不再让她觉得兴奋,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这香气,真的能带来恩宠吗?还是…只会招致灾祸?
她想起母亲塞给她香囊时那殷切又带着算计的眼神,想起自已入宫前的野心勃勃…如今看来,竟是如此可笑又可怕。
她侧头看向屏风另一侧,姐姐似乎已经睡熟,呼吸平稳。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姐姐沉静的睡颜上。
这一刻,林清霜心中第一次涌上强烈的悔意和茫然。她是不是…真的让错了?这深宫,远非她想象中那般简单。而那条她自以为能通往荣宠的捷径,脚下却可能是万丈悬崖。
她将香囊紧紧攥在手心,指甲几乎要刺破锦缎。
下一步,究竟该如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