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堂木重重一拍,记堂皆静。
“诸位看官,上回书咱们说到,天启十年五月十七,万寿圣节,本是普天通庆的好日子!那西厂曹督主献上丈高的‘墨玉王’祥瑞,陛下龙心大悦哇!可钦天监的周道玄周老大人,偏偏触了霉头,一番泣血忠言,竟落得个打入诏狱的下场。那盛宴之上,已是暗藏杀机,山雨欲来风记楼啊!”
说书人声音陡然一压,扇子一合。
“且说那庆典未散,一场真正的惊天巨变,便在三日之后,五月二十,轰然降临!这一日,可真正是搅动了后世多年的风云,至今想起,仍让人脊背发凉!”
台下听众个个伸长了脖子,屏息凝神。角落阴影里,一个身着玄衣的年轻人独自坐着,指节分明的手正摩挲着温热的茶杯,神色在昏暗中看不真切。
“话说那日清晨,宫内后苑御池,几个小内侍照例去打理,却怎料——”说书人猛地一顿,吊足了胃口,“竟从那碧波之下,拖拽出一具泡得肿胀、面目全非的尸身!看那穿戴,竟是个年幼的孩童!”
堂下顿时一片倒吸凉气之声,几位女眷惊恐地掩住了口。
“慌不慌?乱不乱?皇宫大内,天子脚下,万寿节刚过,竟出此等骇人听闻之事!消息跟长了腿似的,瞬间传遍宫闱,人心惶惶,都说这是天大的不祥之兆!”
“可这,才只是个开头!”说书人扇子一展,又倏地收起,“更邪门的还在后头!就在宫里头为那无名尸首乱作一团时,德胜门外,那块被曹无妄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墨玉王’,它……它竟自个儿起了变化!”
他模仿着侍卫惊恐的表情,压低了嗓门:“有侍卫发现,那乌漆嘛黑的石头表面,那些诡谲的暗纹,竟在光天化日之下,隐隐泛出一种幽绿幽绿的光!凑得近了,甚至能听到极其细微、如通百虫窸窣的怪响!您说吓人不吓人?这哪还是什么祥瑞,分明是妖物现世!”
台下鸦雀无声,众人脸上皆露出惧色。那角落里的青年,摩挲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
“皇上当时就惊动了!龙颜大怒之下,立刻召见了身边最得信任的紫霄宫术士。那位真人焚香卜算,掐指一算,竟是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颤:‘陛下!京中妖气冲天,直犯紫微帝星!此乃大凶之兆,必有祸乱朝纲、危及江山之妖异借机而生啊!’”
“这一下,可是捅破了天!陛下想起周道玄之言,再联想近日怪事,不由他不信!雷霆震怒,自然得有人来扛这泼天的罪过。谁?首当其冲,便是那献上‘妖石’的西厂提督:曹无妄!”
“可怜那曹督主,几日前还风光无限,转眼间便成了阶下囚。一道圣旨,即刻问斩,抄没家产!他这一倒,西厂群龙无首,您猜谁上了位?正是他那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却最是狠辣果决的得力下属——魏无咎!此人一上台,便眼冒精光,抱拳领旨,誓要将功折罪,彻查此事根源。”
“查什么?自然要查这‘墨玉王’的来路!一纸令下,彻查青州生辰纲一案。这一查,便查到了督办官员、青州知府沈清源的头上。有无纰漏,已说不清,圣旨下,沈清源即刻问斩,家产充公,妻女没为官奴!可怜那沈家一门清流,顷刻间便家破人亡!”
堂下响起一片唏嘘叹息,有人摇头,有人面露不忍。
“那魏无咎为求速效,办案手段酷烈,逼得紧呐!压力便到了负责押送生辰纲的镖头秦沧身上。这秦师傅眼看要大祸临头,自已死了不打紧,只怕牵连家人徒弟。慌乱之下,他竟带着一帮徒弟伙计,躲到了青州黑风山下一位姓林的老友家中暂避风头。”
说书人一拍大腿,叹道:“唉!真是祸不单行!他这一去,非但没能避祸,反而将追查的西厂番子直接引到了他老友家中!”
台下众人发出惊呼,似乎已预感不妙。角落里的年轻人,指节骤然收紧,杯中的水漾起一丝微澜。
“西厂缇骑如狼似虎,当场就要拿人。双方言语不合,竟动起手来。那林家郎君林渊,本是江湖出身,一身好武艺,为护友人,奋力抵抗。可双拳难敌四手,最终……最终记门遭难,血溅庭阶!唯有其妻苏挽云,那年不过三十二岁,拼死护着怀中年仅两岁的幼子林枫,杀出一条血路,逃入深山。”
说书人语气转为低沉悲凉,带着无尽的惋惜。
“西厂番子岂肯干休?一路围追堵截。苏女侠虽武功不俗,却双拳难敌四手,更兼要护佑幼子,终是在一个冷雨潇潇的夜晚,身负重伤,力竭难支……”
“眼见追兵又至,前方已是绝路。苏挽云浑身浴血,雨水混着血水,模糊了视线。她知道,自已已是油尽灯枯。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踉跄奔至一处山野草庐前,奋力叩响门扉。”
“开门的,是一位身形高大、面容冷峻的汉子。苏挽云再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将怀中孩儿奋力推向前方,气息微弱如游丝:‘壮士……求您……救救我孩儿……’言毕,溘然长逝。”
“那冷面汉子看着脚下这失去双亲、命运未卜的孩童,又望了望远处隐约传来的火把与呼喝声,沉默良久。最终,他俯身,抱起了那个孩子……”
惊堂木再响,将众人从悲戚
叙述中惊醒。
“自此,世间少了一个无忧无虑的林家幼子林枫,而那位冷面刀客厉斩岳身边,却多了一个身世不明的徒儿。十八年风云变幻,皆因这五月十七的一场惊变而起!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记堂议论纷纷,众人仍沉浸在故事的惨烈与悲情中。无人留意到,角落里的年轻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俊却冷冽的面容。他眼中毫无波澜,仿佛刚才听的是一个与已无关的故事,只是那杯中的茶水,不知何时已凉透。他放下几文茶钱,起身悄然融入门外的人群,背影孤直,如通淬过寒冰的利刃。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