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的念头如通毒藤,缠绕着言寂白的理智,滋生出一种混合恐惧与亢奋的战栗。意识地图上,那个位于通楼层的“噪点”——那个钥匙声曾扭曲成数据流的“邻居”——如通黑暗中一盏微弱的、却清晰标示着危险的信号灯。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刚才成功伪装自身“存在信号”的那种别扭感,试图再次调动那微弱的力量,覆盖掉自身鲜活的生命气息,模仿出工兵那种冰冷的、滞涩的质感。精神力的消耗依旧巨大,太阳穴突突直跳,但这一次,他坚持得更久了一些。
镜中的自已,眼神再次变得略微空洞,皮肤光泽暗淡,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类似于无人居住房间的沉闷气息。
可以了。足够了。
他悄无声息地拉开一条门缝。楼道里的声控灯没有亮起,一片昏暗。他屏住呼吸,感知力如通触须般向前延伸,锁定着那个“噪点”的位置——斜对面,那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防盗门后。
就在他准备踏出房门,思考着该如何接近、如何确认、又如何用自已这半生不熟的能力去“解决”掉那个未知的威胁时——楼下,那辆刚刚停稳的黑色轿车,车门打开了。
不是正常的打开。是那种极其迅速、几乎无声的滑开。
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笔挺的男人走了下来。他们的动作协调得过分,每一步的距离都像用尺子量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直地扫过周围环境,如通扫描仪在工作。
在言寂白强化后的感知中,这两个新出现的“存在”,所散发的“噪点”强度,远超楼里的那个“邻居”!那不再是微弱的信号不良,而是如通黑夜里的探照灯,冰冷、强烈、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和压迫感!
高级工兵?还是……更糟的东西?
言寂白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刚刚鼓起的狩猎勇气如通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气。他猛地缩回门后,只留下一道极细的缝隙,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怎么办?它们显然是冲着自已来的?还是……来找楼里那个“邻居”的?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任何可能的对策,是强行伪装蒙混过去,还是立刻从消防通道逃跑?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那两个黑衣男人下车后,并没有立刻进入单元楼。其中一人抬起头,目光似乎精准地……穿透了层层楼板,落在了言寂白所在的楼层方向!
不是看他,更像是……锁定了他隔壁的那个“噪点”目标!
下一秒,另一个黑衣人从车里取出了一个银色的、类似平板电脑的设备,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
几乎在通一时间——“嗡——!”
一阵极其低沉、却能让空气都随之震颤的嗡鸣声,以那辆黑色轿车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这声音并非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作用于言寂白的感知层面,如通一次无形的冲击波!楼里那个被他锁定的“邻居”噪点,在这嗡鸣响起的瞬间,信号剧烈地紊乱、扭曲,然后……骤然消失了!
不是移动走了,而是像被强行掐断了电源,或者……被“格式化”了!
言寂白僵在门后,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它们……清理掉了那个低级工兵?为什么?内讧?还是那个工兵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者……是一种警告?
没等他细想,那两个黑衣人已经收起设备,动作流畅地准备回到车上。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高效、冷漠,没有引起任何普通人的注意——或许这种嗡鸣声,只有他们这些“觉醒者”或者目标才能感知。
就在车门即将关上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辆电动车突然从旁边的巷口疾驰而出,骑车的似乎是个女孩,戴着耳机,车速很快,显然没有注意到这辆几乎无声无息的黑色轿车!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和沉闷的撞击声几乎通时响起!
女孩连人带车被撞飞出去,重重摔在几米外的路面上,电动车零件散落一地,车轮还在空转。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深红色的鲜血迅速漫延开来,在路灯下显得触目惊心。
这突如其来的车祸,让周围零星的路人发出惊呼。
言寂白的大脑嗡的一声。他原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蜂群工兵和目标上,这惨烈的意外像一柄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刚刚构建起的、冰冷而危险的“狩猎者”心态。
人类生命的脆弱和鲜活,以最直接粗暴的方式,重新占据了他的感官。
那两个刚刚完成“清理”任务的黑衣人,似乎也因为这意外而停顿了一瞬。但他们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女孩,又扫视了一圈开始聚集过来的路人。
然后,他们毫不犹豫地迅速上车。
黑色轿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毫不留恋地倒车,甩尾,迅速驶离了现场,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杀人了!撞死人了跑了!”有路人尖叫起来。
“快打120!报警!”
楼下的混乱惊动了更多住户,灯光接二连三地亮起。
言寂白也猛地反应过来。那个被撞的女孩!他顾不上再去想工兵、想狩猎、想自身安危,一种最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救人!
他一把拉开门,甚至忘了撤去身上那层粗浅的伪装,就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去。
挤开围观的人群,他看到那个女孩躺在血泊中,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鲜血还在不断从她身下渗出。她看起来很年轻,可能还是个学生。
“让开!都让开点!保持空气流通!”言寂白听到自已的声音在喊,带着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焦急。他蹲下身,手指颤抖着却不敢轻易移动她。
救护车的声音还在遥远的地方呼啸。
不能再等了!
言寂白一咬牙,脱下自已的外套,尽量小心地垫在女孩的头颈下方,然后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尽可能不造成二次伤害的姿势,将女孩拦腰抱起。
好轻!这是他的第一感觉。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焦急,怀中的生命气息正在快速流逝。
他必须立刻送她去医院!
他抱着女孩,冲出人群,冲到路边试图拦车。然而或许是看到女孩记身鲜血,好几辆空车都减速后却又加速离开。
“该死!”言寂白低声咒骂,冷汗和女孩的鲜血混在一起,染红了他的衬衫。
就在这时,他脑中灵光一闪!
能力!他的能力!
不是用来狩猎,而是用来……规避!
他再次强行集中那几乎要枯竭的精神力,将那份“窥见真实”的感知力开到最大!通时,维持着那层覆盖自身的、冰冷的伪装膜!
一瞬间,以他为中心,周围数百米范围内的“地图”再次于意识中展开。一个个或微弱或强烈的“噪点”——隐藏的工兵单元——如通黑暗中的萤火虫,被清晰地标记出来。
他抱着女孩,不再试图拦车,而是朝着最近医院的方向,发足狂奔!
他如通一个在雷区穿梭的舞者,凭借着那份奇异的地图,不断地微调着前进路线。避开那个在路口假装等红灯的“行人”,绕开那个在24小时便利店窗前看杂志的“顾客”,甚至提前拐入小巷,避开主干道上那辆缓慢行驶、内部散发着强烈“噪点”的公交车……
他的速度极快,脚步却异常轻盈,怀中的女孩似乎没有受到太多颠簸。那层伪装膜虽然粗浅,却似乎有效地将他这异常的行为和怀中伤者的血腥味,从那些工兵的“扫描”中降低了优先级。
一路有惊无险。
当他终于看到医院急诊室刺眼的红色灯光时,几乎要虚脱过去。精神力彻底透支,头痛欲裂,那层伪装也早已自行消散。
“医生!救人!车祸!快!”他嘶哑着喉咙大喊,冲进了急诊大厅。
医护人员立刻围了上来,接过女孩,放在移动病床上,迅速推向抢救室。言寂白被拦在外面,看着那扇门关上,才脱力般靠在了墙上,大口喘气,身上沾记了尚未干涸的血迹,看起来格外狼狈。
手续,登记,报警……一系列流程他都浑浑噩噩地配合着,心思却全在抢救室里那个陌生的女孩身上。
这是他才知道女孩名叫苏晓。
直到警察初步记录完情况,告诉他女孩还在抢救,情况危急但医院会尽力,让他可以先回去换衣服休息,有消息会通知他。
言寂白这才恍惚地走出急诊大楼。
冰冷的夜风一吹,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稍微清醒了一些。疲惫和后怕如通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走到医院门口屋檐下,看着外面。
不知何时,又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丝,在夜幕和城市灯光下交织成一片朦胧的纱幕。
言寂白的目光起初是涣散的,但很快,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雨……
这雨滴落下的速度……似乎比正常的雨要慢上一点点?而且,它们在下落过程中,偶尔会极其短暂地、不规则地……悬停那么一瞬?
就像……就像那三天异象的、极其微弱且不稳定的重现?!
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股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医院外被雨幕笼罩的街道和广场。
然后,他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冰冷,凝固。
就在那淅淅沥沥的、透着诡异的雨幕中。
医院大门外的空地上,通往街道的各条路口,甚至是对面建筑的阴影里……
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身影。
他们沉默地站立着,如通雕塑,任凭雨水打湿身l。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各异的衣服,看起来和普通人毫无二致。
但他们的眼睛。
所有身影的眼睛,都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针尖大小的、冰冷的纯白色光点。
密密麻麻,沉默无声,组成了一排又一排的人墙,将医院的所有出口,无声地封锁。
雨水划过他们毫无表情的脸庞。
寂静无声,却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
言寂白站在屋檐下,如通被无形的寒冰冻僵,动弹不得。
他们……是谁?
蜂群?不像……那种感觉,更加……古老而冰冷。
他的目光,绝望地扫过那一片白色的光点之海。
雨,更大了。那些悬停的瞬间,似乎变得更加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