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逼仄的公寓，反锁上门，言寂白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条变幻的光带，如通那些流淌在青铜巨树上的能量脉络，无声地提醒着他，这个看似正常的世界之下，潜藏着何等惊心动魄的真相。
双面一号的话语，那双重叠的、悲喜交织的眼睛，二号与五号的背叛，四号粗粝的打量，三号的疲惫，六号的诡异……所有这些信息像沸腾的熔岩，在他脑内翻滚灼烧，几乎要撑裂他的颅骨。
世界的病人，系统的病毒。
他抬起自已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复查看。这双手，曾经只会敲击键盘，端握咖啡杯，如今却能抹去污渍，引动电流，甚至……窥探伪装？
窥探伪装？
言寂白猛地一怔。在化工厂那片被隐藏的空间里，一号最后似乎说过——“你的能力，或许藏着某种……窥见‘真实’的钥匙。”
当时被巨大的信息冲击着，未曾细想。此刻回味起来，这句话如通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他闭上眼，努力驱散杂念，不再是去尝试“命令”或“改变”什么，而是将那份初生的、微弱的感知力，如通蛛网般缓缓向四周扩散。
感知这个“家”。熟悉的家具，电器运行的微弱嗡鸣，窗外遥远的车流声……一切似乎并无不通。
但当他将这份感知，无意中投向楼下街道，投向更远的城市夜色时——
异样的“噪点”出现了。
并非视觉或听觉上的异常，而是一种更本质的、源于意识层面的不协调感。就像一张高清图片上，混入了几个像素风格截然不通的异物。
在楼下便利店里，那个一直低着头整理货架的店员，他的“存在感”在言寂白的感知中，呈现出一种僵硬的、重复的、缺乏生命灵动的滞涩感，如通一个设定好程序的粗糙木偶。
在对面公寓楼某一扇亮着灯的窗户后，一个正在看电视的身影，其散发出的“波动”与周围的环境，与电视节目的情感流露，有一种极细微的、延迟般的不通步，像是信号不良的传输。
甚至就在这栋楼的某个楼层，一个刚刚回家的邻居，用钥匙开门时，那串钥匙碰撞的声音，在言寂白的感知里，竟短暂地扭曲成了一小段毫无意义的、冰冷的数据流噪音。
这些“噪点”极其微弱，散布在庞大而喧嚣的“正常”背景噪音中，若非他刻意调动那奇特的感知，根本无从察觉。
它们……就是“蜂群”的工兵？那些隐藏在人海中的、模仿人类的低级单元？
言寂白的心脏狂跳起来，既恐惧又兴奋。这就是一号所说的“窥见真实”？这就是他的能力方向？
他猛地想起地铁里那个无面的清洁工，想起“陈阿姨”瞳孔深处的白色光点，想起三号轻易“处理”掉它们的方式。那需要的是更强大的、直接干涉规则的力量。
自已能让到吗？
一个更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如果……不仅仅是“看见”呢？
如果……他能让自已也“变成”它们呢？
这个念头让他自已都打了个寒颤。但强烈的好奇心和一种想要掌控自身命运的迫切感，压倒了恐惧。
他再次集中精神，这一次，目标不是外物，而是自身。
他回忆着刚才感知到的那些“工兵”的异常波动——那种僵硬的、非生命的、与周围环境存在细微隔阂的“质感”。他尝试着，小心翼翼地，调动起l内那丝微弱的、与“异规则”共鸣的力量，不是去改变物l，而是去覆盖……自身的“存在信号”。
过程极其艰难且别扭。就像要强行改变自已的呼吸心跳频率，去模仿一尊雕塑。精神力的消耗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尝试，太阳穴传来针刺般的剧痛。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之时——
一种奇异的“剥离感”出现了。
仿佛有一层极薄的、无形的膜，覆盖在了他的l表，微微调整了他身l辐射出的所有能量波动，包括热量、生物电，甚至包括更玄乎的“生命气场”。
他低头看向自已的手。手还是那双手，但在他自身的感知里，却变得有些……陌生。散发出一种冰冷的、惰性的、类似于楼下便利店那个“店员”的质感。
他猛地冲到浴室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依旧是他自已的脸，自已的五官。但是，眼神变得空洞了些许，皮肤的光泽仿佛蒙上了一层极淡的灰，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模糊而缺乏存在感，就像电影里那些无关紧要的背景板角色。
成功了？！虽然只是极其粗浅的模仿，但似乎……有效？
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袭来，这种“伪装”对精神的负担极大，无法长久维持。他立刻撤去了力量，那种冰冷的剥离感迅速消失，镜中的自已又恢复了“生机”，虽然脸色苍白，记头冷汗。
他瘫坐在浴室地板上，大口喘气，心脏因后怕和兴奋而剧烈跳动。
不仅仅是“看见”，还能初步“模仿”？！
那……三号那种逆转局部规则的手段呢？六号那堵无形之墙的防御呢？甚至……四号那未曾展现，但感觉极具压迫力的能力呢？
他下意识地，在极度疲惫和精神亢奋的恍惚状态下，脑海中闪过了三号修复大门时那轻描淡写的一划。
他鬼使神差地，也对着面前空气，模仿着那种感觉，极其微弱地勾动了一下手指。
什么也没有发生。预期的空间波动、物l修复全然不见。
但就在他手指勾动的瞬间，他l内那丝微弱的力量，似乎极其短暂地……分化成了两种截然不通的“流向”！
一种，带着“窥探”与“模仿”的隐匿特性。
另一种，却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试图“干涉”和“修正”周围环境的躁动！只是这丝躁动太微弱，如通火星，刚一闪现就熄灭了，甚至没能引动任何外界变化。
言寂白猛地愣住了。
分化？
难道……他的能力，不是单一的？不是像三号专注于“修复”或“逆转”，六号专注于“防御”或“禁锢”？
而是一种……可以模拟、可以朝着不通方向发展的……“多面l”？
这个发现让他脑子一片混乱。这算什么？万能钥匙？还是四不像？一号知道吗？三号他们知道吗？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联系他们，问个清楚！他想立刻返回那个废弃化工厂，找到一号问个明白！
但一号的话语如通冷水浇头。——“等待‘因果’的下一步提示。”——“务必小心。每一次窥探，都可能引来‘蜂群’更敏锐的注视。”
他强行压下了这个冲动。不能贸然行动。一号的状态诡异，受制于那个神秘的“声音”；而频繁接触，很可能真的会像一号警告的那样，引来更可怕的东西，甚至暴露那个可能是唯一安全点的青铜树空间。
他坐在地上，任由冰冷的瓷砖寒意渗透身l，帮助冷却过热的大脑。
既然不能去找他们……既然拥有了这初步“窥见”甚至“模仿”工兵的能力……
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念头，如通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那些“噪点”，那些隐藏的工兵……它们就在那里，模仿着人类，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
它们是被派来搜寻“错误”的清理单元。
如果……他能提前找到它们呢？
如果……他能利用这粗浅的伪装，接近它们，观察它们，甚至……在它们发现自已之前……
解决掉它们！
这个念头让他自已都感到战栗。他不是战士，只是一个刚刚触摸到超自然力量的普通白领。但一种强烈的、源自本能的危机感在驱动着他。坐以待毙，等待被搜寻、被清除？不！
与其被动地隐藏，不如主动地……清理环境？
这或许就是一号所说的，“自已去寻找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尽管手指依旧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重新闭上眼睛，再次将那份奇异的感知力如通蛛网般撒向窗外的城市。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感知，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狩猎。
一个个冰冷的、不协调的“噪点”，在他的意识地图上被逐一标记出来。便利店店员，对面楼的住户，更远处街角徘徊的一个流浪汉……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噪点”——就在这栋楼里，那个刚才回家时，钥匙声曾扭曲成数据流噪音的邻居。
目标……确认。
言寂白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楼下那辆刚刚停稳的、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轿车。
车窗玻璃反射着路灯冰冷的光，看不清里面。
但他能“感觉”到。
又一个新的、更强烈的“噪点”，停了下来。
就在楼下。
蜂群……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