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响起时，牧泽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顿。
通桌兴奋地讨论着周末去哪玩，他却望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
明天就要回“星星之家”，可他突然慌了。
走出教室，云曦瑶追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个保温袋：“这个给你，里面是我妈让的排骨汤，你喝点补补。”
她顿了顿，又小声说，“明天……要是你想有人陪，我随时都在。”
牧泽看着她递过来的保温袋，又想起抽屉里那个没吃的肉包，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用。”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些，像是在逃。
云曦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他不是冷漠，是心里藏着事。
公交站台，牧泽靠在广告牌旁，看着来往的车辆。
手里攥着那个旧打火机，外壳上的“泽”字被摸得发亮。
他想起院长奶奶，想起离开那天，奶奶牵着他的手，说“小泽，有空就回来看看”，可他这一走，就是五年。
他怕。
怕奶奶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怕奶奶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更怕自已说不出“好”，也说不出“不好”
这些年，他像野草一样活着，没什么值得说的，却也不想让奶奶担心。
公交到站，他抬脚上车，还是坐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
窗外的风景慢慢后退，从热闹的街道变成老旧的居民区，他的心情却越来越沉。
回到出租屋，他把书包往桌上一扔，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外面低矮的屋顶，发了很久的呆。
从抽屉里翻出那个相册，翻开最后一页，照片里的奶奶笑得温暖，牵着他的手，站在孤儿院的梧桐树下。
他指尖轻轻拂过奶奶的脸，喉咙发紧
明天见到奶奶，该说什么？说他转学了？说他被人打了？还是说，他这些年，其实过得并不好？
他把相册放回抽屉，走到厨房，拿出云曦瑶给的保温袋。
打开一看，排骨汤还冒着热气，香味弥漫开来。
他盛了一碗，慢慢喝着，温热的汤滑过喉咙，暖了暖空荡荡的胃，也暖了点心里的慌。
喝完汤，他坐在窗边，摸出兜里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却没抽，只是看着烟雾慢慢散开。
明天就要回去了，不管怕不怕，都要面对
面对奶奶，面对过去，也面对那个一直试图靠近他的女生。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他掐灭烟，站起身，把保温袋洗干净，放在桌上。
或许，明天可以带上这个保温袋，给奶奶装一碗汤回去。
周末的阳光晃得人眼晕，“星星之家”的铁门锈迹比当年更重，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像钝刀割在心上。
牧泽攥着保温袋的手青筋凸起，袋里的小米粥是他凌晨爬起来熬的，熬得软烂，就像院长奶奶以前总给他煮的那样。
院子里的树枝繁叶茂，几个孩子围着石桌打闹，笑声撞在耳朵里，却让他觉得浑身发冷。
他的目光像被钉住，死死盯着树下那张空摇椅。
以前这个时侯，院长奶奶一定坐在这儿，手里攥着针线，见他过来就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小泽回来啦？”
“请问你找谁？”穿蓝色工作服的女生走近，声音轻得像羽毛。
牧泽的喉咙动了动，费了很大力气才发出声音：“张……张院长呢？院长奶奶在哪？”
女生的表情顿了顿，随即垂下眼，声音低了下去：“张院长去年冬天就走了，脑溢血，送到医院的时侯已经不行了。”
“走了？”
牧泽的声音劈了叉，像生锈的铁片摩擦。
他盯着女生的脸，试图从她眼里找到“开玩笑”的痕迹，可只有一片惋惜。
手里的保温袋“啪”地砸在地上，小米粥泼出来，黏在青石板上，热气很快散了，像他心里那点仅存的温度。
他踉跄着后退，后背狠狠撞在梧桐树上，树干的硬冷透过薄薄的校服传过来，疼得他眼前发黑。
“不可能……”他重复着，一遍比一遍轻，最后变成气音。
“我走的时侯，她还拉着我的手，说等我回来，要给我留她腌的萝卜干……”
“张院长走之前，每天都坐在那张摇椅上发呆，”女生的声音带着不忍。
“她总跟我们说，有个叫牧泽的孩子，小时侯爱躲在墙角看书，怕生，让我们要是见到他，多照顾着点……她还说，怕他在外头受了委屈，没人疼。”
“没人疼……”牧泽突然笑了，笑声嘶哑，眼泪却跟着砸下来，砸在地上的粥渍里，晕开深色的印子。
他蹲下身，双手死死抠着地面，指甲缝里嵌进了碎石子，疼得钻心，却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此刻全翻涌上来。
冬天他冻得睡不着，院长奶奶把他抱进怀里，用自已的l温暖他。
他被其他孩子欺负，她把他护在身后，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
他离开那天，她塞给他一兜糖，说“小泽，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放弃”。
他以为自已早已长成了铜墙铁壁，以为“失去”是早就习惯的事。
可直到此刻才知道，院长奶奶是他唯一的根，是他漂泊多年里，唯一的念想。
现在，根断了，念想也没了。
孩子们的笑声停了，好奇地看着蹲在地上发抖的他。
阳光依旧明媚，树叶在他头顶沙沙作响，可他觉得整个世界都黑了，冷得像冰窖，连呼吸都带着疼。
“院长奶奶……”他哽咽着，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眼泪浸湿了碎石子。
“我错了……我不该这么晚回来……我不该让你等我……”
他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在熟悉的院子里，彻底崩溃。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颤抖，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绝望。
原来有些告别，真的是永别；有些遗憾，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他心里最后一点温暖的光，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