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盒里的最后一点温热，随着云吞下肚，消散在胃里，只留下一点虚浮的暖意，压不住伤口深处泛起的钝痛和失血后的寒意。
陈飞龙将空饭盒随手放在脚边，铝皮磕碰水泥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骤然安静下来的游戏厅里格外刺耳。
大哥大还握在手里，塑料外壳残留着刚才通话后的余温，也沾着他掌心冰冷的湿汗。烂命强在电话那头应下的声音，还带着未散尽的惊悸和一丝被强行催逼出来的狠劲。
扫平。
这两个字像两块生铁，砸出去，就没打算收回。
角落里的算盘声不知何时停了。阿鬼缩在柜台后，乱蓬蓬的脑袋埋得更低，几乎要戳进账本里，呼吸都放得极轻，恨不得把自已变成一团空气。
脓包辉喉咙干涩地滚动了一下，舔了舔嘴唇，想说什么，却又不敢。他只觉得龙哥身上的气息比刚才更冷了，那不是云吞面的热气能驱散的，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寒。
就在这时——
呜——！呜——！
凄厉尖锐的警笛声，毫无征兆地，由远及近，撕裂了清晨那层脆弱的平静！
不是一辆，是好几辆！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最终猛地停在了游戏厅门外！
刺耳的刹车声摩擦着所有人的耳膜。
“差人！不准动！”
“靠墙！全部靠墙！手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杂乱的脚步声、严厉的呼喝声、以及枪套打开的低沉碰撞声瞬间将游戏厅门口堵死！
几个穿着军装和便衣的警察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去而复返的刘建明。他依旧西装革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掠过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阿鬼，掠过脸色发白的脓包辉，最后，定格在坐在椅子上、刚刚放下大哥大的陈飞龙身上。
他的嘴角，甚至还带着那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飞龙哥，早。”刘建明语气平淡，像是老朋友打招呼，“看来昨晚这里很热闹。”
他身后的军装警察已经迅速散开，控制住出入口，眼神警惕地盯住每一个马仔。脓包辉和阿鬼被粗暴地推到墙边，脸贴着冰冷的墙壁，双手被反剪身后。
陈飞龙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看那些用枪指着他的警察，目光平静地迎向刘建明。
“阿sir，抄牌啊？”陈飞龙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听不出丝毫慌乱，“我这里正当生意，刚遭了贼，伙计们辛苦一晚，正准备报警。”
“报警？”刘建明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笑一声，缓步走上前，皮鞋踩过地面未干的水渍，“不用麻烦了，我们这不是来了吗？”
他在陈飞龙面前站定，微微俯身，视线与他齐平，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试图剖开那层冰冷的平静。
“洪兴的山鸡，现在还在医院急救，医生说就算救回来，下半辈子也得坐轮椅。”刘建明的声音压低，只有两人能听清，“官仔森，昨晚去澳门的船上，‘意外’落海，喂了鱼虾。”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
“这么巧，他一死，你飞龙哥就‘清一色’尖沙咀这三条街了。”
陈飞龙眼皮都没眨一下：“阿sir，你这么说，我可以告你诽谤。森哥意外，我也很痛心。至于洪兴踩过界，我自卫而已，街坊都可以作证。阿sir要是找到证据，随时拉我。”
刘建明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直起身，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却更冷。
“飞龙哥，果然够硬气。”他拍了拍手，“搜。”
一声令下，几个便衣立刻开始翻箱倒柜。本就混乱的游戏厅再次被弄得乌烟瘴气。破烂的游戏机被推开，柜台被撬开，杂物被踢得到处都是。
脓包辉吓得腿软，阿鬼更是面无人色。
陈飞龙依旧坐着，手指在膝盖上极轻地敲击着，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
他知道刘建明在找什么。找枪，找粉，找任何能立刻钉死他的东西。
但他更知道，昨晚之后，阿鬼第一时间处理的，就是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官仔森的那点存货，早就换了地方。
几分钟后，搜查的便衣陆续回来，对着刘建明微微摇头。
刘建明脸上看不出失望，似乎早有预料。
他踱步到那个被陈飞龙放在脚边的铝制饭盒前，用鞋尖轻轻拨弄了一下。
“飞龙哥胃口不错。”他像是随口一提，“珍姐云吞面，味道是好。她女儿小犹太，也挺孝顺，是吧？”
陈飞龙敲击膝盖的手指骤然停住。
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带上了实质性的冰冷，刺向刘建明。
刘建明仿佛毫无所觉，甚至还笑了笑：“放心，o记办案，不骚扰良好市民。只是提醒飞龙哥一句，有些东西，看着干净，碰了，容易惹一身腥。”
这话里的威胁，赤裸得毫不掩饰。
他在用阮梅敲打他。
陈飞龙胸腔里那股压抑的暴戾骤然翻腾，伤口突突地跳着痛，几乎要撞裂绷带。他几乎能闻到昨夜鲜血喷溅时的铁锈味。
但他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眼底深处，寒潭骤凝，冰封千里。
“阿sir，”陈飞龙慢慢开口，声音低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你的‘提醒’，我收到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这个人，脾气不好。谁让我不舒服，我就让谁，一辈子不舒服。”
“不管他穿着什么皮。”
四目相对。
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噼啪炸响，温度骤降。
刘建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起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变得深沉难测。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从这个遍l鳞伤的古惑仔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近乎平等的、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这不是虚张声势的狠话，这是一个宣告。
几秒令人窒息的对峙。
最终，刘建明率先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掸了掸西装上不存在的灰尘。
“收队。”他转身，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警察们松开脓包辉和阿鬼，迅速退了出去。
警笛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游戏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脓包辉瘫软在地，大口喘气。阿鬼扶着柜台，双腿还在打颤。
陈飞龙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动作因伤口的牵扯而略显滞涩，但脊背挺得笔直。
他走到门口，看着警车消失的街口，目光阴鸷。
刘建明…o记…警察…
这身皮，确实麻烦。
但不能碰吗？
他想起系统，想起那冰冷的枭雄之路。
这世上，从没有不能碰的东西，只有不够狠的人，和不够大的牌。
他需要更快地扎稳脚跟，需要更多的筹码，需要能掀桌子的力量。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脓包辉和阿鬼。
“怕了？”他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脓包辉和阿鬼下意识地摇头，摇得像拨浪鼓。
陈飞龙没再说什么，只是拿出大哥大，再次按下烂命强的号码。
电话接通。
“龙哥？”烂命强那边声音有些嘈杂，似乎正在点人。
陈飞龙对着话筒，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血液冻结的寒意。
“改主意了。”
“酒吧，我现在就要。”
“你带人过去。十分钟内，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不是我们的人，在里面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