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挣扎着从高楼缝隙间挤入尖沙咀的街道,稀释着霓虹残留的妖异光彩。彻夜的喧嚣和血腥仿佛被这寡淡的晨色悄然吸收,只留下湿漉漉的地面和垃圾桶旁来不及清理的狼藉,无声诉说着昨夜的不宁。
“辉煌”游戏厅门口,卷闸门拉起一半。
陈飞龙坐在门内一把还算完整的靠背椅上,身上换了件干净的黑色衬衫,遮住了绷带,但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挥之不去的血丝,依旧昭示着他的虚弱与疲惫。只是那疲惫之下,是一种刚刚淬炼出的、冰冷的锐利。
脓包辉像个忙碌的工蚁,指挥着几个新收编的马仔清理现场,搬走砸烂的游戏机,拖洗地面的污渍。每个人动作都带着小心翼翼,目光偶尔掠过椅子里那个沉默的男人时,便迅速低下头,加快手上的动作。
街面上,一种异样的平静在蔓延。原本该在这个时间出来晃荡、收保护费的其他字号烂仔,一个不见踪影。山鸡被废、官仔森意外身亡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的冰刀,一夜之间刮过了尖沙咀每一条阴暗的沟渠,带来一种人人自危的寒意。
清一色。这三个字不再是一个口号,而成了一道用血划下的界线。
“龙哥,账本和货都点清了。”一个原属官仔森、鼻青脸肿还没消退的马仔,哈着腰,捧着一个旧账本和一个小布袋,小心翼翼递到陈飞龙面前,“森哥…哦不,官仔森那边的场子,也派人去看着了。”
陈飞龙没接,只是眼皮微抬,扫了一眼。
那马仔手一抖,赶紧补充:“数目…数目都对!绝对没人敢伸手!”
“以后,这边的数,交给阿鬼管。”陈飞龙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阿鬼?”马仔和旁边的脓包辉都愣了一下。没听过这号人。
就在这时,街角晃晃悠悠走来一个人影。
个子不高,干瘦,穿着件不合身的宽大西装,头发乱蓬蓬的,手里拎着个油腻腻的工具箱。他走得慢吞吞,眼神躲闪,像是长期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突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浑身不自在。
他在游戏厅门口停下,踌躇着,不敢进来,目光快速扫过里面的情形,最后落在陈飞龙身上,喉咙动了动,发出细弱蚊蚋的声音:
“飞…飞龙哥?是…是你叫我来的?”
脓包辉皱起眉,刚要呵斥这哪来的瘪三。
陈飞龙却点了点头:“进来。”
那瘦子如蒙大赦,赶紧弯腰钻过半开的卷闸门,局促地站在那儿,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以后,你管账,管货。”陈飞龙言简意赅,指了指那账本和布袋,“数目出一丝差错,我唯你是问。”
瘦子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不敢置信的、混杂着狂喜和恐惧的光。他嘴唇哆嗦着:“龙哥…我…我阿鬼一定…一定…”
【叮!特殊人才‘阿鬼’(蓝色品质)已接收。忠诚度:敬畏(锁定)。】
系统的提示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陈飞龙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表忠心:“去让事。”
“是!是!”阿鬼几乎是抢过账本和货袋,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绝世珍宝,然后飞快地缩到角落里一个还算完好的柜台后,打开工具箱,拿出算盘和纸笔,立刻投入工作,专业得仿佛换了个人。
脓包辉和其他马仔看得目瞪口呆。
陈飞龙没解释。系统的力量,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他需要尽快恢复l力,整合手头这点寒酸的力量,应对必然到来的反扑。洪兴绝不会善罢甘休,官仔森的死,社团内部也会有杂音。
还有那个刘建明…o记的视线,像无形的蛛网,早已缠绕上来。
正思索间,街对面一家卖云吞面的小摊后,转出来一个身影。
是个女人。
很年轻,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略显宽大的t恤,勾勒出青涩却依然动人的曲线。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白皙秀气的脸。她手里端着个铝制饭盒,正低头看着游戏厅这边,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怯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是旁边那家“珍姐云吞面”摊主珍姨的女儿,阮梅。街坊都叫她小犹太,因为她妈妈身l不好,她从小就省吃俭用,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清纯得像朵风雨里的小白花。
记忆里,原身偶尔会去照顾生意,有时凶神恶煞地吓跑吃白食的烂仔,有时又会偷偷多给几张皱巴巴的纸币,说是保护费,其实从未真正收过。少女的心思,敏感而细微,或许早已悄然萌动。
此刻,她似乎鼓足了勇气,穿过刚刚清扫过却依旧残留戾气的街道,慢慢走了过来。
脓包辉眼神一亮,露出些男人都懂的暧昧笑容,刚想上前搭话。
陈飞龙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脓包辉立刻噤声,缩了缩脖子,乖乖退到一边。
阮梅走到卷闸门前,停下脚步,不敢进来。晨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脖颈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她抬起脸,看向椅子里那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男人,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点潮州口音:
“飞…飞龙哥…我阿妈说,看你…看你好像受伤了,让我送点吃的过来……”
她举起手里的饭盒,热气腾腾的云吞香气飘散出来,与周遭的血腥和灰尘味格格不入。
那点热气,似乎稍稍驱散了些许空气中的冰冷。
陈飞龙看着她,看着那双清澈眼睛里映出的自已的倒影——苍白,冷漠,裹挟着昨夜未散的血腥气。他和这个干净的女孩,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
【叮!检测到可关联剧情人物‘阮梅’(潜在情感羁绊)。警告:该人物背后关联‘洪兴’陈浩南(间接)、‘义安’医疗线(潜在)。接触可能引发不可预知剧情偏移。】
系统的警告冷冰冰地响起。
陈浩南?义安?
陈飞龙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果然,系统提示从不出错,每一个看似简单的角色背后,都可能牵扯着复杂的网。
但他陈飞龙,何曾怕过麻烦?
他没有立刻去接那饭盒,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看得阮梅脸颊微微泛红,不安地低下头去。
几秒后,他缓缓伸出手。
不是接饭盒,而是直接探入自已染血的旧西装内袋,摸索着,掏出一卷东西——用橡皮筋捆着厚厚一沓千元港纸,崭新,还带着银行扎钞的纸带。
他拉过阮梅那只没拿饭盒的手,将那卷沉甸甸的港币,不由分说地塞进她冰凉的手心里。
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
阮梅被那卷钱的厚度和男人手指冰冷的触感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想缩回手:“不…不用的飞龙哥…只是点云吞面……”
“拿着。”陈飞龙握紧她的手腕,不容挣脱,声音低沉,带着命令的口吻,“不是饭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洗得发白的衣角。
“去买几身新衫。给你阿妈抓药。”
阮梅愣住了,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手心那卷钞票烫得像块火炭,灼烧着她的皮肤,也灼烧着她的心。她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混迹街巷,她见过太多想用钱买她笑脸、占她便宜的混混。可眼前这个男人,眼神里没有那些令人作呕的欲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和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
她最终没有再推辞,细白的手指慢慢收拢,握紧了那卷钱,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
“多谢…飞龙哥。”
陈飞龙这才松开了手,顺势接过了那个还温热的饭盒。
“回去帮你阿妈看摊。”他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最近街上乱,没事少出来。”
阮梅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转身像只轻盈的蝴蝶,快步穿过了街道,跑回自家的云吞面摊后,心口还在砰砰直跳,那卷港币被她紧紧捂在怀里。
陈飞龙打开饭盒,热气混着香气扑面而来。他拿起一次性筷子,掰开,沉默地开始吃。
云吞皮薄馅大,汤头清淡鲜美。
是他穿越以来,吃到的第一口,有温度的东西。
脓包辉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心里疯狂呐喊:龙哥威武!这就拿钱砸了?不过小犹太确实正点……
角落里的阿鬼,从账本里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门口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街对面,云吞面摊后,少女的身影忙碌着,却时不时忍不住抬眼,望向游戏厅门口那个低头安静吃东西的男人侧影。
晨光渐渐明亮,驱散夜色残留的阴霾。
尖沙咀的三条街,似乎迎来了一个与以往不太相通的清晨。
但陈飞龙知道,这平静,脆弱得像一层薄冰。
他吃完最后一个云吞,喝干净最后一口汤,将饭盒放到一边。
拿出大哥大,按下烂命强的号码。
“喂,龙哥?”那边传来烂命强恭敬又带着点紧张的声音。
“点齐人手。”陈飞龙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透着冰冷的杀伐,“今晚,我去接手官仔森剩下的那间酒吧。”
“边个拦路,”
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
“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