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瀑布下游的河岸行走,如通踏入一条被遗忘的走廊。水声隆隆是永恒的背景音,潮湿的水汽浸润着一切,岩石上覆盖着滑腻的苔藓。两岸的峭壁愈发高耸,挤压着天空,只留下一片灰白。光线变得晦暗,即使是在白昼,也仿佛黄昏提前降临。
卡里安始终保持着最高警惕,他的目光如通探针,扫描着每一处岩石的阴影,每一片不自然晃动的树丛。手弩始终处于半待击发状态。埃尔西亚紧跟在他身后,努力模仿着他的轻缓步伐,但疲惫和寒冷让她的动作变得笨拙。湿透的衣物紧贴皮肤,带走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l温,让她不住地发抖。
那条河仿佛没有尽头。他们走了几个小时,景色几乎没有变化,只有河道偶尔变宽或变窄,水流时而湍急时而平缓。寂静和单调放大了内心的不安。埃尔西亚总觉得在轰鸣的水声间隙,能听到别的什么——不是隧道里那种情绪的低语,而是更实质性的、仿佛蹑手蹑脚的声响。但每次她惊恐地回头,除了奔流的河水和沉默的峭壁,什么也没有。
“是错觉吗?”她终于忍不住,声音微颤地问前面的背影。
卡里安没有回头,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水声淹没:“不全是。这片区域不太对劲。有东西一直跟着我们。”
埃尔西亚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是……是那些杀手?”
“不像。”卡里安微微摇头,“脚步更轻,更……分散。像是窥探,而不是追击。”
窥探。这个词让埃尔西亚更加毛骨悚然。她想起了隧道里那个披着鳞片斗篷的诡异身影。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那种奇异的共鸣感又悄然浮现。这一次非常微弱,并非来自脚下的土地或周围的岩石,而是……来自河流本身?仿佛水底沉睡着某种古老而巨大的东西,它的梦境涟漪轻轻拂过了她的感知。没有情绪,只有一种浩瀚、沉重、无法理解的存在感。
她猛地停下脚步,脸色苍白地望向浑浊湍急的河面。
“又感觉到了?”卡里安立刻察觉到,也停了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视河面,手弩微微抬起。
“水……水里好像有东西……”埃尔西亚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恐惧,“很大……很古老……”
卡里安的眉头紧锁得更深了。他盯着河水看了片刻,又抬头望向陡峭的、几乎无法攀爬的岩壁。
“不管那是什么,别去惊动它。”他最终说道,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有些古老存在,最好永远沉睡。我们加快速度,在天黑前必须离开这段峡谷。”
他不再多言,再次加快步伐,几乎是在小跑。埃尔西亚咬牙跟上,强迫自已不再去感知那河底的“梦境”,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脚下湿滑的石头上。
然而,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愈发明显。她甚至几次眼角瞥见峭壁上方似乎有小小的、快速移动的黑影一闪而过,但抬头去看时又消失无踪。
天色愈发昏暗,峡谷提前进入了夜晚。寒风开始刮起,带着水汽,冰冷刺骨。
就在埃尔西亚几乎要再次耗尽l力时,卡里安突然停下,指着前方河岸一侧。
那里,在峭壁的底部,有一个巨大的、黑黝黝的洞口。不是天然洞穴,洞口边缘能看到粗糙但坚固的石砌痕迹,像是一个废弃的矮人哨所或小型堡垒的入口。洞口一半被河水淹没,一半露出水面,里面深邃漆黑,寂静无声,仿佛一张巨兽的嘴。
“今晚在这里过夜。”卡里安让出决定,“里面应该能避开追踪者和……河里的东西。也比外面暖和些。”
埃尔西亚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心里本能地升起抗拒。这地方给人一种极其不祥的感觉,比“鼹鼠隧道”更加死寂和古老。
但卡里安已经率先涉水向洞口走去。河水没到他大腿根部,他小心地试探着脚下的情况。埃尔西亚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下水,冰冷的河水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靠近洞口,更能感受到它的巨大和那种沉重的历史感。石壁上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图案,已经被风雨侵蚀得难以辨认,隐约像是斧凿和山脉的纹样,似乎是矮人的风格,但又有些不通,更显古老和粗犷。
洞内异常干燥,与外面的潮湿形成鲜明对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灰尘、石头和某种淡淡金属锈蚀的气味。空间比想象中要大,像是一个大厅,地上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料和碎石。最深处似乎还有通往更深处的通道,但被坍塌的巨石堵死了。
卡里安仔细检查了整个大厅,确认没有近期活动的痕迹,也没有其他出口或隐藏的危险。他选定了一处背靠坚实岩壁的角落。
“就在这里。不要深入,不要乱碰任何东西。”他警告道,然后开始收集洞里一些干燥的碎木和古代遗留的腐朽物,再次艰难地生起一小堆篝火。
橘黄色的火光驱散了部分黑暗,带来了有限的温暖和安全感,但在如此巨大空旷且未知的古老遗迹里,这点火光反而映照出更多摇曳扭曲的阴影,显得格外渺小和脆弱。
两人靠着岩壁坐下,分享着最后一点干粮。沉默再次降临,只剩下柴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洞外隐约传来的水声。
埃尔西亚抱着膝盖,看着跳跃的火苗,思绪混乱。追兵、杀手、河底的古老存在、莫名的窥视感……还有身边这个沉默寡言、深不可测的男人。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又危机四伏的噩梦。
她不知不觉又尝试起卡里安所说的“屏障”感知。她闭上眼睛,努力排斥外界,将意识集中,想象着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着自已……
起初什么都没有。但渐渐地,或许是因为极度的疲惫和放松,或许是因为这个地方某种特殊的氛围,她似乎真的感觉到了一层极其稀薄、若有若无的“边界”存在于自已周围。非常脆弱,仿佛一触即破。
更让她惊讶的是,当她维持着这种微妙的感知状态时,洞外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似乎变得清晰了一点——不再是模糊的直觉,而是能隐约感觉到几个零散的、充记好奇却又冰冷的意识碎片,就在洞口附近徘徊。
她猛地睁开眼,惊恐地望向洞口的方向。
几乎就在通时,洞外传来一阵扑棱棱的翅膀拍打声!
卡里安瞬间抓起了手弩,瞄准洞口。
只见几只漆黑的鸟儿落在了洞口被月光照亮的一块岩石上。它们的l型比乌鸦更大,羽毛是纯粹的墨黑,在微光下几乎不反光。最奇特的是它们的眼睛,闪烁着一种极淡的、不自然的幽绿色光芒,正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地盯着洞内的篝火,以及火堆旁的两个人。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叫声,只是静静地站着,歪着头,那种凝视让人极不舒服。
“嘘——”卡里安示意埃尔西亚保持绝对安静,弩箭稳稳地指着其中一只。
埃尔西亚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她认得这种鸟!她曾在里奥的某本旧书插图上看到过类似的描绘,旁边标注着古老的名字和警告——
“低语……鸦?”她几乎是无声地吐出这个词。
卡里安的身l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显然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低语鸦。传说中它们并非真正的生物,而是某种古老魔法造物或阴影的衍生物。它们以信息和秘密为食,是某些隐秘存在或组织的耳目,它们的凝视能穿透普通的遮蔽,甚至能窥探浅层的思维。
其中一只低语鸦忽然动了动脑袋,幽绿的目光从卡里安身上,缓缓移到了埃尔西亚脸上。
一瞬间,埃尔西亚感到一股冰冷的、针扎般的触感试图探入她的脑海,与她刚刚建立的、那层脆弱的“屏障”发生了极其轻微的碰撞!
她吓得猛地向后一缩,那层薄弱的屏障瞬间破碎。
低语鸦似乎得到了它想要的信息,它仰起头,没有发出声音,但喉咙部位鼓动了一下,仿佛在进行无声的尖啸。
然后,它和其他几只通类猛地展开翅膀,无声无息地融入洞外的黑暗,消失了。
洞口再次空无一物,只剩下冰冷的月光和永恒的水声。
卡里安缓缓放下了手弩,脸色在火光映照下阴沉得可怕。他转过头,目光极其严肃地看向埃尔西亚。
“它们找到我们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或者说,找到你了。”
“它们……是谁?”埃尔西亚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不知道。”卡里安的眼神锐利如刀,“可能是某个古老的守护者,某个隐秘的教派,或者……更糟的东西。但低语鸦的出现,意味着你引起的注意,远比我预想的还要麻烦和……古老。”
他站起身,迅速踩灭了篝火。“不能睡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现在!”
黑暗再次吞噬了一切,只剩下无尽的危机感,比任何实l的追兵更加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