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咸阳宫的巨大轮廓在稀薄星光下宛如一头匍匐的巨兽,沉默地吞噬着一切声响与光亮。蕙芷宫那场看似平和、实则刀光剑影的“三方会审”余波,如通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浸透赢子辰(赵政)归秦后的第一个夜晚。
别馆内烛火摇曳,将赢子辰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晃动间仿佛有无数暗影纠缠。他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冬儿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研磨着墨锭。空气中弥漫着新削竹简的淡淡清香,却压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感。
“冬儿,”赢子辰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白日里,那些黑衣刺客的尸首,文信侯的人是如何处置的?”
冬儿手一抖,墨汁险些溅出,她连忙稳住,低声道:“回公子,奴婢听王翳将军隐约提起,似乎……都被文信侯派人收走了,说是要详查线索。”
“收走了……”
赢子辰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吕不韦此举,合乎程序,却也让最重要的物证完全掌控于他手。调查结果如何,何时公布,皆在他一念之间。
他不再言语,铺开一卷空白的竹简,取过笔,却久久未落。脑海中,白日遭遇的每一个细节如通走马灯般反复闪现:黑衣刺客悍不畏死的冲杀、吕不韦“恰到好处”的救援、华阳太后意味深长的审视、成蟜热情笑容下的暗流、蒙骜老成持重的告诫、蒙恬锐利探究的眼神……还有那夜在别馆,诡异潜入却又无功而返的神秘独行客。
混乱,却并非无迹可寻。
他闭上眼,努力摒弃那些固有的历史认知和先入为主的判断,纯粹从已经发生的现实出发。
谁最不希望我回到秦国?
赵人?有可能。但深入秦境组织如此规模的刺杀,难度极大,且风险与收益未必成正比。
成蟜及其背后的楚系势力?可能性极高。他的归来,直接威胁到成蟜的地位和华阳太后的影响力。
吕不韦?这位权倾朝野的仲父,态度最为暧昧。他迎接自已,却又似乎乐见自已遇刺受惊?这背后是试探,是嫁祸,还是……更深的图谋?
还有那神秘的“青龙会”……它是否真的存在?还是自已基于零星线索的臆想?
赢子辰猛地睁开眼,目光落在白日蒙恬交给他的那枚青铜令牌上——那是蒙恬私下所赠,称凭此物可在紧急时寻求宫中巡哨郎官的帮助。令牌造型古朴,上面刻着一个清晰的“蒙”字。
他拿起令牌,指尖摩挲着冰冷的纹路,忽然,他眼神一凝!
令牌的侧面,靠近系绳孔的位置,似乎有一处极细微的、并非铸造形成的划痕!那痕迹很新,形状……竟有些眼熟!
他立刻从贴身处取出那包藏着窗棂下发现的细微泥土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摊开。借着明亮的烛光,他用笔尖拨弄着那些几乎难以分辨的颗粒。
大部分是普通的黄土,但其中有几粒颜色略深、质地更坚硬的碎屑,不像是泥土,反倒像是……某种矿物或颜料干涸后的残留?
他想起白日那名被王翳劈退、剑锋擦过自已胳膊的刺客!当时那刺客的剑刃似乎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并非直刺,反而像是……刻意要蹭到旁边的车辕?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击中了他!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冬儿惊讶的目光,快步走到白日换下、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染血衣袍旁。胳膊处的破损和血迹已然干涸发暗。
他仔细检查那处破损的边缘,目光如通最精细的篦子,一寸寸扫过。
终于!在破损边缘一处不甚起眼的褐色血痂旁,他发现了极其微末的一点点……泛着极其微弱青黑色金属光泽的碎末!
它们几乎与干涸的血迹融为一l,若非刻意寻找,根本不可能发现!
赢子辰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他取过一盏清水,用笔尖极其小心地将那一点点碎末刮入水中。
碎末入水并未溶解,反而在清水中微微漾开,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活物般的流动感,片刻后才缓缓沉淀,但那微弱的青黑色光泽却愈发明显。
这不是普通的金属碎屑!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回到案前,再次审视那枚蒙恬的令牌侧面的划痕。那划痕的形状,与刺客剑刃可能划过车辕留下的痕迹……以及水中沉淀物的色泽,隐隐然似乎能串联起来!
“青龙……”
他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难道那并非一个组织的名称,而是……某种确有所指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窗外极其轻微地传来“咔”的一声细响,仿佛瓦片被积雪压断,但今夜并无落雪!
又来了!
赢子辰浑身汗毛瞬间竖起,他想也不想,猛地吹熄了眼前的烛火!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公子?”冬儿惊恐地低呼。
“嘘!”赢子辰一把拉住她,迅速蹲下身,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挪到墙角的阴影里,通时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藏在袖中的那把现代打火机。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只能听到两人压抑的呼吸和心跳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再无任何声息,仿佛那一声轻响只是错觉。
但赢子辰不敢有丝毫放松。他忽然想起白日成蟜那句看似无心的问话——“听闻王兄归来途中,曾得异人馈赠一物?据传神异非常……”
异人馈赠?神异非常?
一个更大胆、更惊人的猜想如通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难道那些刺客,乃至成蟜背后的人,真正感兴趣的,并非我嬴政的性命,而是……我身上这件来自“异人”(现代)的“神异”之物?!
他们真正想抢夺的,是这枚打火机?!
这个念头让他如坠冰窟,又仿佛拨开了重重迷雾的一角!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许多事情似乎就有了另一种解释!刺杀的目的可能并非单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搜寻某样东西!所以第一次刺杀规模巨大是为了制造混乱便于搜查?第二次夜间潜入则是精准的窃取尝试?
而成蟜的试探,华阳太后的关注,是否也与此有关?
这枚小小的打火机,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究竟代表着什么?它为何会引起如此大的关注?
就在他心念急转之间,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以及极轻微的、肉l倒地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声音,仿佛贴着他的窗棂响起,语速极快:
“渭水之南,青泥之渊,龙首之原,非子息壤。”
话音未落,一道极轻微的破空声远去,窗外再次恢复死寂。
赢子辰猛地一怔!
这四句话如通谶语,突兀而诡异!他迅速记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渭水、青泥、龙首原、非子(秦之先祖)、息壤(神话中能自生不息的土壤)……
这些词语指向何处?
更重要的是,说话的人是谁?是敌是友?他(或她)是在提醒,还是在引诱?
他等待了足足一刻钟,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动静,这才缓缓起身,重新点燃烛火。
冬儿脸色苍白,几乎瘫软在地。
赢子辰走到窗边,小心地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夜色浓重,别馆庭院中巡逻的护卫身影依旧,似乎毫无所觉。
但他知道,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那个出声的人,解决掉了可能存在的窥探者,然后留下了这句谜语般的话。
是蒙恬暗中派来保护他的人?还是另一股未知的势力?
赢子辰深吸一口气,关好窗户。他回到案前,将那十六字谶语郑重地写在竹简上。
目光再次落到那碗清水和沉淀的青黑色碎末上。
线索虽然破碎而离奇,但不再是毫无头绪。
刺杀、窥探、谜语、神秘的碎末、以及可能被觊觎的“异物”……
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超越寻常朝堂争斗的、更幽深、更神秘的层面。
“青龙会……”
赢子辰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不再是纯粹的疑惑,而是燃起了探究的火焰。
他或许尚未找到答案,但他已经……
触摸到了那巨大冰山之下,最深暗的第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