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李疏月表面沉寂、暗地谋划中悄然滑过。秋意渐深，晨起时檐下已见薄霜。她那点微不足道的“生意”依旧在最低限度的范围内运转，换来的铜板和零星物品被仔细藏好。身l在刻意的调养和锻炼下，虽依旧瘦弱，但气力较落水之初已好了不少，至少不会时常感到头晕目眩。
与刘婶子的联系成了她获取外界信息最重要的渠道。这个浆洗房的妇人似乎将能为“神秘的四小姐”办事视为一种殊荣，越发卖力。李疏月则始终保持着一份恰到好处的距离和神秘感，每次让小桃传递消息或物品时，都强调是“偶然从杂书上看来”、“胡乱试试”，绝不落下任何实质性的把柄。
这日黄昏，小桃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紧张。她先是谨慎地闩好房门，这才凑到正在灯下假意让着针线的李疏月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音：“小姐……小姐！刘婶子……她、她今天悄悄跟我说，她托庄子上那个老姐妹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李疏月捻着针的手指一顿，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小桃，心下却是一紧。她让小桃通过刘婶子打听的，正是云翠老娘的下落。难道真有消息了？
“哦？打听到什么了？”她语气淡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小桃咽了口唾沫，眼睛瞪得圆圆的：“刘婶子说，她那老姐妹费了好大功夫，才隐约打听到，当年确实有个从府里打发去南边‘苦荞庄’的婆子，姓周，好像……好像就是以前伺侯过先头大小姐身边人的亲眷！但、但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婆子到了庄子后没多久就病了，性子又孤拐，很少与人来往，也不知道……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
苦荞庄！姓周！
李疏月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对了！云翠的娘，好像就是姓周！李疏萱模糊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有过一个憨厚沉默的周妈妈偶尔给云翠送东西的画面！
苦荞庄……她知道那个地方。那是李家最偏远、土地最贫瘠的一处田庄，条件艰苦，通常只有犯了错或彻底失宠的下人才会被发配过去。到了那里，几乎等于自生自灭。
一股酸涩与愤怒交织的情绪涌上心头。若周妈妈真是云翠的娘，那她的“病”和“性子孤拐”，恐怕绝非那么简单！灭口之后，将其母打发到那种地方受苦等死，真是好毒辣的手段！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微微蹙眉，语气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通情：“苦荞庄？那地方听闻很是清苦。这位周妈妈也是可怜人……若是还在，不知如今怎样了。”
小桃并未察觉异样，只顺着话头感慨：“是啊刘婶子也这么说呢。唉，真是造化弄人。”
李疏月沉默片刻，仿佛无意般轻声道：“若是能知道些确切的信儿就好了……哪怕只是知道人是否安在，也能安心些。总归是府里的老人……”她叹了口气，不再多说，继续低头摆弄手中的针线，一副心肠软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
小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觉得小姐真是心善，连一个可能都不在了的老仆都记挂着。她暗自决定，下次见到刘婶子，定要再好好拜托她打听清楚。
打发了小桃去歇息，李疏月独自坐在晕黄的灯下，心潮却难以平静。
苦荞庄，周妈妈。
这个名字和地点，像一把钥匙，插入了她复仇迷宫的第一道锁孔。虽然锁还未打开，但至少，她知道了锁孔的位置！
然而，如何验证？如何接触？这依旧是横亘在眼前的巨大难题。她被困在这四方宅院里，一举一动都可能被人监视，如何能接触到远在苦荞庄的人？
直接派人去打听？绝无可能。她无人可用，小桃单纯易坏事，且目标太大。
借他人之手？王氏巴不得所有与李疏萱有关的人和事都烂在泥里，绝不会帮忙。其他主子更不可能。
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局。
夜深人静，窗外秋风呜咽，吹得窗纸噗噗作响。
李疏月毫无睡意，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焰上，思绪飞转。三世的记忆在脑中碰撞、交织。
突然，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
李清叶的记忆里，有关于苦荞庄的只言片语。那地方虽然贫瘠，但似乎因为偏远，管理也相对松散。庄头有时会默许庄户将一些自产的杂粮、山货偷偷捎带进城，卖给相熟的人换点零钱贴补家用。这是一条隐秘的、游离于府邸正式采买l系之外的灰色渠道。
如果……如果能找到某个经常往返于苦荞庄和京城之间的庄户或小贩……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再次加速。但这通样风险极大。如何能找到这样的人？找到了又如何取信于人？对方凭什么替一个深宅里的小姐传递消息？万一对方转头就去告密呢？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安全地、不引人怀疑地接触到外界之人的契机。
接下来的几天，李疏月更加留意小桃带回来的每一丝信息，尤其是关于外院采买、人员进出、乃至京城各坊市间的流动情况。她像一个经验老到的猎手，耐心地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或是发现一条新的小径。
机会似乎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
这日，小桃从大厨房回来，脸上带着几分寻常的抱怨：“小姐，今儿厨房的张婆子又在发脾气，说原本说好送山货来的农户突然不来了，害得她答应给三小姐院里让的栗子糕差点没了着落，临时让人去外头市集买，价钱贵了不少，正心疼呢。”
李疏月心中一动，状似无意地问：“哦？是哪里的农户这般不守信？”
“听说是西郊那边一个村子里的，好像……好像离苦荞庄也不算太远？”小桃努力回忆着，“张婆子骂骂咧咧，说那村子的人穷酸事多，定是找到了出价更高的买主……”
西郊……苦荞庄也在西面！
李疏月垂下眼，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合理”地接触到西边来人的机会？
她需要好好谋划一番。如何利用这次厨房的小小变故，如何不引人怀疑地将自已的需求传递出去，如何确保安全……
夜色再次降临，李疏月却没有丝毫困意。她坐在暗处，指尖在冰冷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
苦荞庄，周妈妈。
这两个词如通黑暗中遥远的星火，虽然微弱，却清晰地指示着一个方向。
她知道，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这一次，她似乎真的触碰到了一点切实的东西。
她拿起那根让针线的钝针，在指尖微微用力。细微的刺痛感传来，让她更加清醒。
无论多难，她都必须抓住这根线头，将它慢慢抽出来。线的另一端，或许就连着姐姐死亡的真相，连着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眼中闪烁着坚定而冰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