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静心苑还浸着湿冷的潮气，檐角垂落的水珠敲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的嗒嗒声。赵灵月刚将王嬷嬷带来的旧棉絮铺进木箱，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侍女春桃带着怒气的叫嚷：“谁这么缺德！竟把这些脏东西丢在咱们苑门口！”
她心头一沉，快步走出正屋。只见静心苑斑驳的木门外侧，一堆裹着污泥的破布与秽物赫然堆在石阶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腐气味。春桃攥着扫帚站在几步外，气得眼眶发红：“定是上午赵灵薇那伙人干的！临走时还瞪着咱们院子，指不定就是想栽赃咱们苑里的人不讲规矩，把脏东西丢到外头！”
王嬷嬷扶着门框，脸色也难看得很：“这宫里最忌讳‘秽物污门’，若是被尚宫局的人撞见，不问缘由先罚三个月月例，严重些还要扣上‘不敬宫规’的罪名——她们这是想把小姐往火坑里推啊！”
赵灵月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堆秽物外层的破布。布料是宫里统一发放的粗麻布，边角还绣着半个“薇”字纹样，正是嫡姐赵灵薇身边侍女常用的衣料。她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神清明得没有一丝慌乱：“慌也没用，她们要的就是咱们乱了阵脚，自已去尚宫局辩白只会越说越乱。”
春桃急得直跺脚：“那怎么办？总不能把这脏东西留在门口等着人来抓把柄吧！”
“当然要处理，但得按规矩来。”赵灵月转身回屋，从柜中翻出两块厚实的油布，“春桃，你去井边打两桶清水，再拿块新布来；王嬷嬷，劳烦你找根长棍，咱们先把这些东西好好收起来。”
王嬷嬷虽不解其意，但见赵灵月神色镇定，便依言去找长棍。春桃端着清水回来时，赵灵月已将油布铺在院中的空地上，她接过春桃手中的布，蘸着清水仔细擦了擦石阶上溅到的污物，才对两人说：“等会儿用长棍把秽物挑到油布上，包严实了，咱们亲自送到尚宫局去。”
“送？”春桃瞪大了眼，“小姐，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若是藏着掖着，才是授人以柄。”赵灵月一边说着，一边帮王嬷嬷用长棍挑起秽物，“咱们主动送过去，说明事情原委，再把这带‘薇’字的布拿给尚宫局的李尚宫看——她素来最看重宫规，定会辨明是非。况且，赵灵薇只想着栽赃，却忘了她身边人的衣料有标记，这便是破绽。”
王嬷嬷闻言茅塞顿开，手上的动作也快了些：“还是小姐想得周全！老奴当年跟着先皇后时，李尚宫就最恨这种暗中使绊子的勾当，咱们这一趟去，不仅不会受罚，说不定还能让赵灵薇吃个暗亏！”
三人动作麻利地将秽物包进油布，扎紧袋口。赵灵月又让春桃取来纸笔，简单写下事情经过：“就说辰时嫡姐赵灵薇率侍女探望，未时便发现苑外有秽物，其中布料带有‘薇’字标记，疑是其侍女所为。”写完后折好放进袖中，才提着油布袋对两人说：“走吧，去尚宫局。”
此时，静心苑外的柳树荫下，沈彻正带着两名侍卫巡逻。他本是循着晨雨后的宫道例行检查，却恰好瞥见静心苑门口的动静。方才赵灵月蹲身查看秽物时的冷静，与侍女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让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隐在树后静静观察。
他看着赵灵月有条不紊地安排清理、写说明，听着她对王嬷嬷和春桃解释其中关节，眼神渐渐变了。此前在宫中听闻，这位废黜的公主自小l弱怯懦，被打入静心苑后更是终日以泪洗面，可眼前的赵灵月，不仅没有半分颓丧，反而遇事沉稳，条理清晰，连栽赃的破绽都能一眼看穿——这与传闻中的形象，判若两人。
“统领，咱们还要继续巡逻吗？”身旁的侍卫低声问道。
沈彻抬手示意稍等，目光仍落在赵灵月的身影上。只见她提着沉重的油布袋，却步幅平稳，没有丝毫拖沓，王嬷嬷想上前帮忙，她还轻轻摇了摇头，似乎不愿让老嬷嬷沾染上污秽。这份l恤下属的细致，倒让他想起三年前在边关时，见过的那些临危不乱的将士。
直到赵灵月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宫道拐角，沈彻才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剑柄：“尚宫局那边，今日是谁当值？”
“回统领，是李尚宫。”侍卫答道，“听说李尚宫今早还因各宫苑的卫生问题发了火，赵灵薇这时侯搞出这种事，怕是要撞在枪口上。”
沈彻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随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硬：“继续巡逻。”
只是走了几步，他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静心苑的方向。那座破败的宫苑里，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她既能用石灰吸湿改善居住环境，又能冷静应对嫡姐的刁难，如今连栽赃陷害都能从容化解——这样的女子，真的只是个落魄无依的公主吗？
而另一边，赵灵月三人刚走到尚宫局门口，就被守门的宫女拦下。春桃刚要开口，赵灵月已上前一步，将袖中的字条递过去：“劳烦通传李尚宫，静心苑赵灵月有要事禀报，事关宫规，请她务必一见。”
宫女见她虽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又看了看她手中提着的油布袋，不敢怠慢，连忙转身入内通报。不多时，李尚宫便亲自迎了出来，她身着深蓝色宫装，面容严肃，目光落在赵灵月身上时带着几分审视：“赵公主不在静心苑待着，来尚宫局让什么？”
“李尚宫，臣女是来呈送证物，禀报一事。”赵灵月将油布袋放在地上，解开袋口一角，露出里面带“薇”字的布料，“今日辰时，嫡姐赵灵薇率侍女前来静心苑探望，离开后未时许，臣女便发现苑外有秽物堆积，其中布料正是嫡姐侍女常用之物。臣女不敢隐瞒，特来向尚宫局说明情况，还请李尚宫查明真相，维护宫规公正。”
李尚宫俯身查看布料，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最恨宫中有人搞这些阴私伎俩，更何况还是在她刚强调完卫生问题之后。当下便对身边的宫女说：“去，把赵灵薇宫里的掌事宫女叫来！就说尚宫局有要事询问！”
宫女领命而去，李尚宫才看向赵灵月，语气缓和了几分：“你倒是懂规矩，没有私自处理，反而主动来禀报。放心，此事我定会查清楚，不会让你受委屈。”
赵灵月微微躬身：“多谢李尚宫。臣女只求还静心苑一个清净，并无他求。”
就在这时，尚宫局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匆匆跑了进来，径直走到李尚宫面前，低声说了几句。李尚宫脸色一变，猛地看向赵灵月，眼神中带着几分复杂：“赵公主，此事恐怕……还有变故。”
赵灵月心头一紧，刚要开口询问，就听见侍卫继续说道：“方才有人向皇后娘娘递了牌子，说静心苑擅自将秽物带入尚宫局，惊扰了宫规，皇后娘娘让您即刻带赵公主去凤仪宫问话。”
皇后？赵灵月眉头微蹙。嫡姐栽赃不成，竟直接把状告到了皇后那里？可皇后素来与嫡母柳氏交好，此番召见，怕是凶多吉少。她抬眼看向李尚宫，却见李尚宫也面露难色，显然是不敢违抗皇后的命令。
而此刻，宫道尽头的拐角处，沈彻恰好巡逻至此。他听到侍卫提及皇后召见赵灵月，脚步顿了顿。凤仪宫那趟浑水，这位刚展现出几分聪慧的公主，能应付得来吗？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目光投向尚宫局的大门，不知在等什么。
赵灵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对李尚宫说：“既然皇后娘娘有召，臣女便随您去凤仪宫。只是此事的来龙去脉，还请李尚宫为臣女作证。”
李尚宫点了点头，虽面露犹豫，却还是应道：“放心，本宫会如实禀报。”
两人正要动身，赵灵月却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王嬷嬷说：“你先回静心苑，看好院子，别再让人钻了空子。”王嬷嬷连忙应下，看着赵灵月跟着李尚宫走出尚宫局，眼神中记是担忧。
而宫道旁的柳树后，沈彻看着赵灵月跟着李尚宫朝凤仪宫走去的背影，指尖再次握紧了佩剑。他知道，皇后素来偏袒赵灵薇，此番召见，定不会轻易放过赵灵月。他本不该多管闲事，可方才看到赵灵月应对秽物时的沉稳，以及救雏鸟时的温柔，让他竟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在意。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渐渐远去，心中第一次对宫中的纷争，有了想要插手的念头。只是他还没拿定主意，就见凤仪宫方向走来一名小太监，径直朝着他的方向快步跑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那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太监。
小太监跑到沈彻面前，喘着气行礼：“沈统领，皇后娘娘请您即刻去凤仪宫，说是有要事相商。”
沈彻心头一凛。皇后突然召见赵灵月，又紧接着召他过去，难道此事还牵扯到了自已？他抬头望向凤仪宫的方向，那里朱墙高耸，宫阙重重，不知等待着赵灵月的，是怎样的刁难；而等待着他的，又会是怎样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