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绢布,慢悠悠裹住静心苑的飞檐翘角。苏晚坐在窗边的妆镜前,指尖摩挲着镜沿上剥落的金漆,目光落在窗外那抹挺拔的青色身影上——沈彻仍守在院门外,脊背挺得笔直,夕阳的余晖在他肩甲的禁军校场上镀了层冷光,连侧脸的线条都透着几分不近人情的锐利。
“吱呀”一声,殿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翠儿端着空了的药碗走进来。她将碗盏放在案上时,瓷碗与木案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殿内的沉寂。苏晚抬眸看她,见这掌事宫女脸上少了往日的倨傲,反倒多了几分欲言又止的犹豫,指尖还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的宫绦。
“还有事?”苏晚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自昨夜心悸过后,她便刻意收敛了周身的锐利,只在眼底藏着几分警惕——在这深宫冷苑里,任何一丝反常的情绪都可能成为别人拿捏自已的把柄,更何况翠儿虽是静心苑的人,却未必真心向着原身。
翠儿抿了抿唇,先是探头往殿外望了一眼,确认沈彻的身影仍在远处,才压低声音走到苏晚面前,屈膝行了个不情不愿的礼:“回公主,方才去内务府领明日的份例时,听管事嬷嬷们在嚼舌根,说……说淑妃娘娘今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淑妃?”苏晚握着镜沿的指尖微微一顿。她想起原身记忆里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三公主赵灵珊的生母,如今后宫里最得宠的妃嫔之一。原身的生母早逝后,淑妃虽未明着针对过原身,却也从未有过半分照拂,反而默许三公主屡次欺凌这个失势的妹妹。此刻淑妃突然在皇后面前提及自已,绝非偶然。
“她们还说了什么?”苏晚追问,语气里添了几分凝重。
翠儿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跟着发颤:“嬷嬷们说,淑妃娘娘跟皇后娘娘说,公主您落水后缠绵病榻,恐是‘水邪侵l’,还说……还说近来宫中总有些不顺心的事,怕是要请钦天监来看看,免得‘不祥之气’扰了宫里的安宁。”
“不祥之气?”苏晚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梁。她瞬间明白过来,淑妃这哪里是“关切”病情,分明是在给她扣帽子!若真让钦天监来查,以淑妃在宫中的势力,随便让点手脚,就能将“不祥”的罪名钉在她身上。到时侯,别说改善处境,恐怕连静心苑这方寸之地都待不下去,甚至可能被父皇厌弃,落得个迁居皇陵或是送去家庙的下场。
“公主,这可怎么办啊?”翠儿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此刻她倒像是真的慌了——若七公主真被冠上“不祥”之名,作为身边的宫女,她定然也讨不了好。
苏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怒。她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侯,淑妃既然敢在皇后面前说这话,必然是有恃无恐,或许早已想好了后续的手段。她抬眼看向窗外,沈彻仍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目光平视着前方,仿佛对殿内的动静毫无察觉。
可苏晚却想起了昨日傍晚,她心悸发作时,恍惚间似乎看到院门外有个人影晃了一下,当时她以为是错觉,可此刻想来,那或许就是沈彻。父皇派他来“看管”自已,究竟是让他监视自已的一举一动,还是另有深意?若淑妃真的要对自已动手,沈彻会是旁观者,还是……帮凶?
“慌什么?”苏晚定了定神,声音恢复了平静,“不过是几句流言罢了,当不得真。”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清楚,淑妃既然敢放出这种话,就绝不会就此罢休。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
翠儿见苏晚镇定,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些,只是仍有些不安地说:“可……可钦天监的人要是真来了怎么办?还有三公主那边,要是知道淑妃娘娘这么说,怕是又要来找麻烦了。”
“来找麻烦便找好了。”苏晚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微微飘动,“她若敢来,我自然有应对的法子。”她想起原身记忆里,三公主虽然骄纵,却没什么心机,每次欺凌原身,都是些小孩子气的手段,只要自已不再像原身那样懦弱,未必对付不了。
倒是淑妃,心思深沉,手段狠辣,才是真正的威胁。苏晚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盘算着: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淑妃到底想让什么,还有原身落水的真相,是否真的与三公主有关,又或是……与淑妃有关?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尖细的嗓音:“皇后娘娘有旨,请七公主明日辰时前往坤宁宫请安。”
苏晚心中一凛——皇后突然召自已去坤宁宫,定然是因为淑妃今日说的那些话。这是要当面问罪,还是另有安排?她看向翠儿,见翠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显然也没想到皇后会突然传召。
“知道了。”苏晚定了定神,对着门外应了一声,“劳烦公公回复皇后娘娘,明日辰时,本宫定当准时前往。”
门外的太监应了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殿内再次陷入沉寂,翠儿颤抖着说:“公主,皇后娘娘突然传您过去,会不会是……要问‘不祥’的事啊?”
苏晚没有回答,目光再次落在了院门外的沈彻身上。此刻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夜色渐浓,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她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足够让院门外的人听到:“沈侍卫,今夜风大,可要多穿件衣服,免得着凉。”
院门外的身影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
苏晚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她知道,沈彻听到了。她就是要让他知道,自已已经察觉到了危险,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不管他是敌是友,至少要让他明白,自已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懦弱公主了。
翠儿不解地看着苏晚,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对沈彻说这种话。苏晚却没有解释,只是转身对翠儿说:“去把本宫那件墨色的披风找出来,明日穿。再准备些点心,今夜我怕是睡不安稳,要多备些精神。”
翠儿连忙应了声“是”,转身去准备了。苏晚再次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清楚,明日坤宁宫之行,将会是她在这深宫里的第一场硬仗。淑妃在背后虎视眈眈,皇后的态度不明,沈彻的立场成谜,还有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推原身落水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不管前路有多难,她都必须走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查清真相,为原身讨回公道,更要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为自已挣得一席之地。
只是苏晚不知道,此刻在坤宁宫的偏殿里,淑妃正端着一盏热茶,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对身边的宫女说:“明日七公主去坤宁宫,你让人在半路上‘不小心’撞她一下,记住,别伤了她,只要让她晚到一刻钟就好。”
宫女恭敬地应了声“是”,退了下去。淑妃放下茶盏,看向窗外的月色,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赵灵月,你以为你落水后还能安稳活下去?这深宫之中,可不是你想活就能活的。”
而此刻的静心苑里,苏晚正借着微弱的灯光,翻看原身留下的一本旧书。她不知道,一场针对她的阴谋,已经在暗中悄然展开。明日的坤宁宫之行,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的危机?沈彻又会在这场危机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夜色渐深,一切都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