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峰午后初晴,琅霄宗外门弟子的集会广场氤氲着一层薄雾。人群之中,沈墨的袖口微微卷起,指节因紧握而有些泛白。他静静侧立于江皎月与曲芷兰之间,听着前排执事大声念诵新弟子的分派名单。
一道锐利的目光在众人头顶俯瞰。站于台上的鲁呈良,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沈墨、江皎月、曲芷兰,三人入灵药园杂役组,随我来。”声音如铁,堂而皇之点名。几名通辈闻言,目露讥色,显然知晓这安排别有用心。
灵药园地处宗门西南,常年灵气氤氲,却因杂事繁多、低贱枯苦为新弟子所不齿。沈墨一行随着鲁呈良穿过蜿蜒石廊,青瓦白墙间碧影斑驳。他面色无波,脚步沉稳。江皎月低头紧随,眉梢微拧,曲芷兰则眨着眼,悄然扫视四周,警觉地留意着可能的埋伏。
“杂役虽苦,却最能磨砺心性。”行至灵药园正门,鲁呈良忽然止步,语调淡淡却带着敲打,“你们家世如何、天资如何,入了宗门都要从头来过。别以为有谁能庇护。”
曲芷兰轻声咕哝一句,“当了杂役还得听风言风语,真是受尽委屈……”声音极低。沈墨垂眸,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前世世故早已知晓,这不过是宗门磨骨养气的惯用手段,更有许多暗流在其中推波助澜。
江皎月默了瞬,抬眼认真道:“规矩自是该守,只是身为弟子,分内之事尽力而为,不需再多言。”她的神情带着倔强,让曲芷兰不由偷偷冲她竖了个大拇指。
鲁呈良听罢冷哼一声,扬手甩出一张园圃分派令,“药圃北畔云雀草地无人照看,杂草丛生,需清理并采摘新发药芽。日落前完不成者,自罚三十杖。”
沈墨接过纸札,望见上面列着密密麻麻的药植名目,再看那药园北畔,杂草起码已尺许高,有几株恶灵藤隐现其中。他将任务安置于心,一面细细权衡,一面暗想——鲁呈良表面分派看似平常,实则暗藏陷阱,那云雀草原本不过一处废圃,里头恶灵藤如遇血气会自发蔓延,十有八九是等着看他们三人出丑。
“大胆师兄,竟如此欺人!”曲芷兰咬着牙,低声诉苦。沈墨放低声音道:“急什么,事情到了此处,若硬碰硬只会落人口实。自有法子应对。”
三人来到药圃,脚下泥土松软,脚踝没入湿漉漉的草丛。江皎月卷起袖口,俯身去拔杂草。沈墨看她指节发青,心念一动,从袖囊悄悄抛出一枚小纸符,趁人不注意随手点在恶灵藤枝蔓根部。曲芷兰机灵地护在一旁,手藏袖中,暗自帮他遮掩视线。
须臾间,恶灵藤仿佛受驱,蔓延的根系变得迟滞。江皎月回头纳闷,见沈墨眼底飞快闪过一抹狡黠,轻咬唇角,心下一暖,不再多问。三人分工极为默契:江皎月专注拔草采药,曲芷兰熟稔辨认药苗,将珍贵幼芽细心标注,沈墨则利用前世经验,绕开潜在的毒草与陷阱。
不多时,外围暗影处传来窃笑,有师兄悄然靠近:“看沈墨这组……怕不是连半亩地都完不成吧?”人群中,鲁呈良负手而立,眼底冷光一闪。
沈墨装模作样取出灵石水壶,将灵气细细引流入田,催生根系活力,醉翁之意却在于驱逐恶灵藤。他以药理相合之法,巧妙绕开陷阱,并不声张。野草拔除,低矮药苗渐次显露,分区清理整然有序。
夕阳西垂,江皎月汗浸衣襟,额角晶莹。曲芷兰记手泥渍,仍不忘时不时歪头,对沈墨让个鬼脸以缓气氛。三人肩并肩,衣袂沾尘,渐有默契生出,虽劳苦却透出几分隐秘的亲近。
临近黄昏,鲁呈良带人巡视。见药圃北畔杂草全去,药芽分门别类列序而植,恶灵藤独被圈于隅角,不死不乱,分明处理得极有章法。他眉头一皱:“你们……如此迅速,莫非偷懒?”
沈墨不卑不亢地上前,伸手指向一株云雀草旁色泽异常的藤蔓,“师兄,此处恶灵藤根已被法则禁制稳住,若强行清除,灵药必毁。我等按宗门《灵植手册》章程处理,每一步皆留下记录,可请明察。”
曲芷兰立刻将此前采集与标示的药苗册递出,江皎月一丝不苟地补充道:“任务虽苦,可宗门规矩无一敢违。师兄要追查,可请上执事校验。”
鲁呈良面色一变,冷哼一声,只得不悦地挥袖:“暂且如此。以后诸事都要小心,不许狡黠。”跟随他来的几名弟子对视一眼,皆暗暗生疑——本以为看沈墨出丑,如今却反倒令他出了风头。
等众人远去,其他杂役弟子亦纷纷向沈墨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有胆大的小声打听:“沈师弟,你是怎么找到灵药与毒藤分界的?这药圃据说连前几届师兄都失手……”沈墨淡然一笑:“都是前辈典籍里有法,勤加用心自有分晓。”
夜风渐起,灵药园褪去白日喧嚣,青灯映得竹影斑驳。江皎月换下染泥的衣衫,坐于药圃小榻边翻书,幽静灯下,她偶尔抬头望向埋首翻阅残卷的沈墨。曲芷兰在院檐边翻捡药箧,嘴里嘀咕着:“一入宗门,果真处处有鬼……”
沈墨将一卷发黄的灵植孤本摊在膝上,视线在蛛网般的批注间流转,忽然心头一动——书脊缝隙处,藏有一页极淡极新的笔记,隐约勾勒着一段久远的灵纹铭文,其下小楷字迹中记着“往昔守园长者得古法,藏于云雀圃东隅石台下”数语。他目光如炬,心头浮起复杂情绪——琅霄宗传承,莫非一部分遗失便在此处?
屋外风声骤紧,天边闪电划破夜幕,将整个药圃照得雪亮如昼。曲芷兰悄然靠近,低声道:“沈墨,那鲁呈良心狠手辣,今夜恐还不会善罢甘休。方才有人鬼鬼祟祟摸向后山,怕生变故。”
沈墨合上残卷,深吸一口气。他站起身,望向窗外密集的雨幕,眼底沉定如铁。
“我知了。”他语气低沉,却比夜色更坚定。
院外雨声渐急,如密鼓落地,天地间一片苍茫。远处山巅隐约有灯火明灭,一场新试炼,幽深莫测,已然在风雨之夜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