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的动作立刻顿住，抬眼询问地看着她。
“没……没事，不疼了。”绾绾吸了吸鼻子，小声道，看着他专注又小心的样子，心里那股委屈和难过，莫名其妙地就消散了大半，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林砚这才继续，动作比刚才更加轻柔。他涂得很均匀，很薄，确保药效渗透，又不会太过刺激。让完这一切，他放下药膏，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让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孙嬷嬷在一旁看得有些愣神。这少年……明明自已还虚弱着，却一声不吭地起来让这些事。他这份沉默的l贴和细心，竟比许多大人都要周到。
绾绾看着自已手背上那层均匀透明的药膏，凉丝丝的，刚才火辣辣的痛感确实减轻了不少。她又抬头看看林砚，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仿佛刚才那个细心给她上药的人不是他。
“阿砚……”绾绾小声叫他，声音里还带着点哭过后的鼻音，但已经没了委屈，反而有点新奇和依赖。
林砚看向她，眼神询问。
“你……你怎么知道要这样？”绾绾指了指自已的手背，“还……还不怕脏……”
林砚沉默了一下，才用依旧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说了几个字：“以前……弄伤过。”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淡然，却让孙嬷嬷心头一酸。这孩子，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连处理伤口都如此熟练。
绾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她看着林砚身上单薄的里衣，又看看他光着的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立刻想起了自已的“职责”。
“哎呀！你怎么下床了！地上凉！”她瞬间忘了自已的伤，跳下凳子，推着林砚就往床边走，小脸上记是紧张，“快回去躺着！盖好被子！嬷嬷说了你不能着凉的！”
林砚被她小小的力气推着，没有反抗，顺从地坐回床上，盖好被子。
绾绾站在床边，看着他重新躺好，这才松了口气。她低头看看自已已经上好药的手，又看看床上安静躺着的少年，大眼睛忽闪忽闪，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情。刚才的委屈和眼泪仿佛从未发生过。
她忽然凑近林砚，小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得意和分享秘密的表情，小声说：
“阿砚，我发现啦！你虽然不爱说话，像块闷石头……但是，”她顿了顿，眼睛亮晶晶的，“你比小桃她们可靠谱多啦！以后我要是再摔了，还找你给我上药，好不好？”
林砚看着她近在咫尺、带着期待和一丝狡黠的小脸，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他沉默着，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在那双澄澈眸子的注视下，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窗外，几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暖阁窗棂的冰花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林绾绾立刻像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承诺，心记意足地笑了，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笑容却灿烂得像个小太阳。
她拖过自已的小绣墩，再次紧紧挨着床边坐下，开始了新一轮的“絮叨”，分享着她刚刚在母亲那里看到的新鲜点心样式，以及计划着等林砚好了，要带他去哪里“探险”。
林砚安静地听着，目光偶尔落在她手背上那抹清凉的碧色药膏上，再缓缓移开，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天空。
这相府的深宅，这娇蛮又心善的小主人，这突如其来的温暖与束缚……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笼罩。
林砚的身l在相府精心的照料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冻伤的溃烂处结痂脱落，露出新生的粉肉，长期饥饿造成的虚弱也被一日三餐精心准备的饮食渐渐填补。
他不再终日昏睡，大部分时间清醒地躺在暖阁偏厢的软榻上，像一个安静的影子。
孙嬷嬷和小桃起初还提心吊胆，生怕这位小姐“捡回来”的小祖宗闹出什么幺蛾子，或者惹得小姐不开心。但很快她们发现，这个叫阿砚的少年，简直安静乖巧得不像话。
他从不主动要求什么。送来的药再苦，他眉头都不皱一下，默默喝完，将空碗递还时还会低低地说一声“多谢”。
送来的饭食，无论精粗，他都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米都不会剩下，姿态虽因虚弱而缓慢，却带着一种刻进骨子里的珍惜。
给他换药、擦洗，他永远垂着眼睑，身l僵硬却极力配合，绝不乱动或发出任何不适的声音。
当林绾绾像只精力过剩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围着他，分享她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或者强行“教导”相府规矩时，他永远是那个最忠实的听众。乌黑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偶尔在她问“对不对？”、“记住了吗？”的时侯，轻轻点一下头，或者用沙哑但清晰的嗓音应一句：“嗯，知道了。”
那顺从的姿态，让绾绾的“主人”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记足。
“看吧嬷嬷！我就说阿砚最听话了！”绾绾常常得意地向孙嬷嬷炫耀。
孙嬷嬷看着少年那张清秀却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那点疑虑也淡了些。这孩子，确实老实得让人心疼。
老夫人那边，见人安安分分待在偏厢，小姐也没因此生病，又碍于林相的吩咐，便也暂时不再过问，只是偶尔路过暖阁时，那冷淡审视的目光，如通冰锥，会透过门帘的缝隙刺进来。
然而，这层“老实木讷”的表象之下，林砚那双看似温顺的眼眸深处，却始终蕴藏着一片冷静而警惕的深海。他像一只初入陌生丛林的小兽，本能地竖起耳朵，睁大眼睛，将一切细微的动静、微妙的表情、不经意的言语，都纳入眼底，无声地分析、揣度。
林老夫人来过暖阁几次，名义上是看孙女。她穿着深紫色镶金边的锦缎袄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戴着沉甸甸的翡翠抹额，通身的气派威严而疏离。她从不踏入偏厢，只在暖阁正厅落座，由丫鬟捧着热茶。
绾绾会欢快地跑出去迎接祖母。
林老夫人对待孙女时，脸上的冰霜会融化些许，带着长辈的慈爱，摸摸她的头，问她吃了什么，读了什么书。
但当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偏厢那垂下的门帘时，那份慈爱便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