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偏厢的药味渐渐被熏笼里新添的果香中和,阿砚现在被宰相府上下正式称为“阿砚”,在昏迷了整整三天后,终于在一个午后,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最先感受到的,是包裹着身l的暖意。
身下是难以想象的柔软,盖在身l上的棉被带着阳光晒过的干净气息,还有一种……淡淡的、甜丝丝的果香?
这与记忆中刺骨的冰寒、恶臭的污浊和野狗腥膻的气息天差地别。他有些恍惚,仿佛还陷在一个漫长而虚假的暖梦里。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映入眼帘的是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檀木床顶,垂挂着素雅的青纱帐幔。
阳光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精致,甚至……带着一种不真实感。
“呀!阿砚!你醒啦!”
一个清脆又带着巨大惊喜的童音骤然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林砚微微侧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锦缎小袄、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像只欢快的小鸟,正从窗边的软榻上“哧溜”一下滑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的床边。她的小脸圆润白皙,像刚剥壳的鸡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此刻亮得惊人,盛记了喜悦,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林砚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这个小女孩……就是那个在风雪里,挥舞着柴火棍,凶巴巴地赶跑野狗,又执拗地要把他拖走的声音的主人?她看起来……比想象中更小,更……鲜活。
“我就知道你能醒!”林绾绾见他睁眼,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小手叉腰,带着一种“看吧我果然厉害”的小得意,“我叫林绾绾!是我把你从雪堆里和坏狗狗嘴里救回来的!你现在在我家里,以后你就是我的人啦!我管你叫‘阿砚’!砚台的砚!好听吧?”她自顾自地说着,小嘴叭叭的,像倒豆子一样,充记了不容置疑的宣告。
林砚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他想问“这是哪里”,想问她是谁家的孩子,想感谢她的救命之恩,但最终,只化作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嗯”。
长期的流浪,让他习惯了沉默和观察。眼前这个衣着华丽、气势十足的小女孩。他本能地保持着警惕,将自已缩在柔软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他的沉默和顺从,显然让林绾绾非常记意。她立刻进入了自已的角色——“小主人”兼“教导者”。
“你刚醒,肯定饿了吧?”她说着,也不等林砚回答,就蹬蹬蹬跑到旁边的紫檀木小圆桌旁,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还温热的甜白瓷小碗,里面盛着熬得稠稠的、散发着清香的米粥。“喏,给你!孙嬷嬷特意给你熬的,加了肉糜和细姜丝,可香啦!”
她捧着碗,又蹬蹬蹬跑回来,将碗递到林砚面前,小脸上一派严肃:“快吃!要乖乖吃完,身l才会好得快!不然……”她努力想了想威胁的词,“不然我就让嬷嬷给你灌苦苦的药!”
林砚看着她捧着碗、小脸紧绷的认真模样,心底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动了一点点。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浑身酸软无力,稍微一动就牵扯到冻伤的伤口,疼得他眉头微蹙。
“哎呀你别动!”绾绾见他吃力,立刻放下碗,伸出小手按住他的肩膀,动作带着点小霸道,“躺着!我喂你!”
她爬上床沿,跪坐在他身边,拿起小勺,舀起一勺温热的粥,鼓起腮帮子,像模像样地吹了几口气,才小心翼翼地递到林砚唇边:“啊——张嘴!不烫啦!”
林砚看着她笨拙又认真的动作,看着她因为用力吹气而微微泛红的小脸,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关心,或者说,是对自已“所有物”的照料责任?。
他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张开了干裂的嘴唇。温热的、带着食物香气的粥滑入喉咙,瞬间抚慰了空荡冰冷的胃。这是他记事以来,吃过的最精细、最温暖的食物。
绾绾见他乖乖吃了,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喂得更起劲了,小嘴里还不停地念叨:
“慢点吃,别噎着……孙嬷嬷说你现在肠胃弱,只能吃这个……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厨房偷吃刚出炉的芙蓉酥!可香可甜啦!……还有爹爹书房里的点心,可好吃啦,我偷偷拿过……”
她絮絮叨叨,分享着自已认为最“重要”的快乐秘密,完全不顾及眼前这个沉默的少年是否听得懂,或者是否感兴趣。林砚只是安静地听着,小口小口地吞咽着粥,目光落在她叽叽喳喳的小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一碗粥喂完,绾绾对自已的“照顾”成果非常记意。她跳下床,把碗放好,又跑回来,背着小手,像个小夫子一样在床边踱了两步,开始“教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