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复婚,我说话算话
手术室外的红灯,像一只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瘫坐在长椅上的林薇。
十四个小时的等待,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无法控制的生理性颤抖。
手里那张巨额缴费单,已被冷汗浸得字迹模糊。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几小时前,自己那石破天惊的誓言,以及李奎被推入手术室前,眼中那簇因她而燃起的、疯狂的求生火焰。
——只要你从手术台上下来!活着下来!——我们马上就复婚!——我林薇说话算话!
为了这句承诺,那个男人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从崩溃等死的懦夫,变成了敢与死神搏命的战士。
可现在,红灯长明。巨大的压力和后怕如同海啸,在她体内疯狂冲撞。
她为了把他从绝望深渊里拉回来,押上了自己的余生。
这场以生命和未来为筹码的赌局,骰子已经掷出。而她,输得起吗
2
14小时换你命
手术室门顶上,手术室三个字亮着血红的光,像一只冷漠而审视的眼睛,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林薇被钉在门外冰冷的地板上,动弹不得。
时间失去了刻度,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第一个小时,她还能维持表面的镇定,来回踱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数个月牙形的白痕,心里反复默念:
会成功的,他答应了我的,他不敢死。
第三个小时,她的腿开始发软,不得不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身体前倾,胳膊撑在膝盖上,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
每当有穿着手术服的人进出,她都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起来冲过去,又在对方无情的摇头中颓然退后。
心里的那根弦,绷得越来越紧。
第六个小时,有人送来盒饭。
李母红着眼圈递给她一盒:小薇,吃点东西吧。
她摇头,胃里像塞满了石头,堵得慌。
在李父沙哑的劝说下,她勉强扒拉了两口饭,味同嚼蜡。
随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冲进洗手间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
出来时,脸色更加苍白。
第九个小时,夕阳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将一切染上不真实的橘红色。
时间每过一秒,心里的恐惧就加重一分。
为什么这么久是不是出问题了那个鹅蛋大的肿瘤是不是很难切
医生说过的最坏可能性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她脑子里钻。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蝼蚁般的人流车流。
世界依旧喧嚣运转,没人知道这里正在进行一场生死搏斗。
巨大的孤独和恐惧将她吞没。
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不是啜泣,而是压抑了九个小时的恐慌、绝望和无法割舍的牵挂终于找到了出口。
她死死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剧烈颤抖,哭到几乎窒息,哭到浑身脱力。
第十二个小时,天彻底黑了,走廊的灯光惨白吓人。
她蜷缩在长椅角落,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目光仍焦着在那扇门上。
手里无意识地攥着那张巨额缴费单,把它揉烂、展开、再揉烂,这皱巴巴的纸团成了她唯一的支点。
第十四个小时,凌晨的万籁俱寂中,她的精神已经熬到极限,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就在她几乎绝望时——手术中的灯,啪地一声灭了!
林薇像被电击般弹起来,因起得太猛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她扶住墙,死死盯着那扇即将开启的门,心脏跳得快要冲出嗓子。
门开了,主刀医生一脸疲惫地走出来。
她第一个冲上去,腿还是软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医生……怎么样他……
医生看着这个眼泪未干、脸色惨白、几乎站不稳的女人,疲惫的脸上露出宽慰的笑意:
手术很成功。肿瘤完整切除了。生命体征暂时平稳。
这句话像福音炸响在她耳边。所有的坚持、恐惧、煎熬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她腿一软,差点跪下去,被旁边的李父及时扶住。
谢谢……谢谢医生!她语无伦次,眼泪再次奔涌,但这次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当护士推着病床出来时,林薇扑了过去。
床上的人浑身插满管子,脸色苍白如纸,昏迷不醒,但胸口有着规律的微弱起伏。
活着,他真的活着下来了。她跟着病床一路小跑,眼睛一刻也舍不得从他脸上移开,直到
ICU
厚重的门再次关上。
她隔着玻璃,贪婪地看着里面那个模糊的身影,手指轻触冰冷的玻璃,仿佛能感受到那微弱的生命温度。
十四小时的炼狱,她用眼泪、祈祷和寸步不离的坚守,陪他闯了过来。
第一场仗,赢了。
3
傻丈夫,穷妻子
手术成功了,命抢回来了。
但所有人都忘了说,从活着到好好活着之间,隔着一道名叫生不如死的鸿沟。
从
ICU
转入普通病房,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一重压来自那个陌生的丈夫。
李奎醒了,但醒来的不是那个让她恨过、怨过、最后又许下承诺的男人。
他睁着眼,眼神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却又空洞得让人心慌。
你们……是谁他看着围在床边的父母,声音虚弱,带着孩童般的迷茫和恐惧。
李母的眼泪瞬间决堤:奎子,是妈啊……他茫然地摇头,看向林薇:那她呢她是谁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挤出一个笑容,轻声说:我是林薇。
他皱着眉,努力想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指着她语气肯定:
你是我老婆!下一秒,又困惑地歪着头:……是吧我好像记得……你是我老婆
记得她,却忘了全世界。
这比彻底遗忘更让人心碎,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着她的心。
第二重压是无尽的琐碎与污秽。
24
小时贴身照料,这个词听起来轻巧,做起来却能逼疯任何人。
他智商退化如孩童,吃饭要人喂,边吃边漏;喝水会用吸管吹泡泡玩;大小便完全失禁。
第一次帮他换弄脏的床单和裤子时,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林薇胃里一阵翻腾,冲进卫生间干呕。
出来时,眼睛都呕红了。
她看着那个躺在污秽里却一脸无辜看着她的男人,巨大的委屈和疲惫海啸般袭来。
但她只是深吸一口气,戴上口罩,拧干毛巾,走过去动作尽量轻柔地给他擦洗,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全身干净,换上清爽的病号服。
他舒服了,冲她傻笑:你真好。林薇别开脸,用力眨回眼里的酸涩。
第三重压是现实的重锤。父亲的电话来了,小心翼翼:
薇薇,那八万……你那边……她这才猛地惊觉,钱!手术几乎掏空了一切。
信用卡账单、医院的催款单、下个月的房租……像一张张催命符,接踵而至。
公司主管的电话也来了,语气已经很不耐烦:
林薇,你这假请得太久了!岗位不等人!她捂着电话,躲在楼梯间,低声下气地哀求:
王姐,再给我一点时间,就一点……电话那头只剩冰冷的忙音。
夜里,他睡了。
她坐在病房冰冷的椅子上,看着手机上银行的余额提醒和公司的辞退邮件,再看看床上那个呼吸均匀却可能永远都是个孩子的男人。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助感像水泥一样灌满她的胸腔。
她还能坚持多久复婚
和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复婚爱情承诺
在赤裸裸的、日复一日的生理性疲惫和巨额债务面前,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她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是不是把自己也彻底拖进了这个无底的深渊
走廊的灯光昏暗。她抱紧自己,指甲深深掐进胳膊里,却感觉不到疼。只有冷。
累,从未有过的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累。
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那盏为她指引方向的灯,熄灭了。前路,一片漆黑。
就在这绝望的浓雾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时,病床上传来细微的响动。
他醒了。
这一次,他的眼神似乎比之前清明些许,不再是全然的空白。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病房,掠过泣不成声的父母,最后,精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落在了蜷缩在椅子上、满脸泪痕、憔悴不堪的林薇身上。
他的嘴唇干裂,翕动了几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一个极其虚弱却清晰可闻的音节:
离……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冲出喉咙!他记得他要说林薇
然而,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大脑在艰难地处理信息,最终,吐出了完整的、却让她如坠冰窟的三个字:
……婚了吗
4
后悔我才后悔
手机叮一声响的时候,林薇正弓着腰,费力地把最后一个沉重的纸箱拖进客厅。
新租的公寓不大,朝北,采光一般。但好在一尘不染,空荡荡的,像她此刻被掏干净的心。
离婚协议签完才第二天。
她直起酸痛的腰,喘了口气,用袖子抹掉额角的汗。手机屏幕还亮着,躺在地上,像一块突然砸进来的碎冰。
她不想看。
大概率是搬家公司的确认短信,或者闺蜜小敏问她安顿好没有。
可那手机又叮了一声。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执拗。
林薇皱皱眉,弯腰捡起。屏幕解锁。
一条微信,猝不及防地撞进眼里。
发信人:李奎。
内容只有干巴巴的三个字,后面却跟着一个刺眼的流泪表情。
后悔了
林薇盯着那行字,足足看了十秒。
空气好像凝住了。刚才搬家的燥热瞬间褪去,一股冰冷的、黏腻的东西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
后悔
她指尖有点凉,心里却噌地冒起一股邪火。
手指比脑子快,噼里啪啦就打了一行字:你是不是有病
拇指悬在发送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跟他废话什么
十年。整整十年。她耗费在这个男人身上的十年青春,最后只换来一句轻飘飘的后悔了。
她猛地按熄了屏幕,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好像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可那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进肉里,看不见伤口,却绵绵密密地疼起来。
后悔
脑海里像摁下了混乱的回放键。
画面一:她拖地。弓着腰,来回推着沉重的拖把。
李奎下班回来,皮鞋踩在刚拖干净还带着水痕的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印子。
他眉头拧着:啧,又拖地挡路。不能等我回来再弄
她攥着拖把杆,看着那串刺眼的脚印,没说话。
画面二:她发烧。夜里烧到三十九度五,头疼欲裂,浑身冷得打哆嗦。
推醒身边的他,声音都是哑的:老公,我好像发烧了,好难受…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语气里全是不耐烦:
吃点药不就行了多大点事,真矫情。明天还上班呢。她看着那堵冷漠的后背,心比身体更冷。
画面三:结婚纪念日。她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换上很久没穿过的裙子。
蜡烛点好,灯光调暗。他回来了,一屁股坐下,眼皮都没抬一下,全程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划个不停。
她小心翼翼地问:今年纪念日,我们…他打断她,扒拉着碗里的饭:
随便吃点儿就行了,搞这些形式主义干嘛累不累。
那烛光,一下子变得特别可笑,映着她像个一厢情愿的小丑。
随便吃点儿。矫情。挡路。
这些词,一个个蹦出来,像冰冷的石子,噼里啪啦砸在她心上。
十年婚姻,她付出所有,像个虔诚的信徒,供奉着一尊名为家庭的神像。
最后发现,那神像是泥塑的,里面是空的。风一吹,就散了。
离婚离得筋疲力尽。她什么都没多要,甚至宁愿背上一半的债务,只求速速了断,干干净净。
她以为自己终于解脱了。爬出了那座名为李奎的坟墓,呼吸到了自由空气。
可这条短信,像从坟墓里伸出来的一只手,又死死攥住了她的脚踝!
他凭什么凭什么在抽身离开、享受解脱之后,又跑来问她后不后悔早干嘛去了!
现在做这些,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手机又叮了一声。
还是他。
你东西都搬完了在哪我去帮你。
林薇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气得发笑。
她手指冰冷,打字却飞快,每一个字都像扔出去的石头:
李奎,我们现在没关系了。你这些莫名其妙的关心和后悔,
只会让我觉得恶心,特别可笑。别发了。互不打扰,是你最后能给的体面。
发送。
世界清静了。
她把手机设置成静音,屏幕朝下扣在桌上。
用力过猛,手都在微微发抖。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美工刀,狠狠划开脚边的纸箱胶带。刺耳的声音在空房间里回响。
她开始疯狂地收拾东西,把一件件物品拿出来,摆上,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股发泄的狠劲。
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那些翻腾的、酸涩的、愤怒的情绪全都压下去。
可脑海里总有个声音在盘旋,阴魂不散。
——为什么为什么他一句轻飘飘的话,还能搅乱她一池死水为什么就是不能彻底斩断
真他妈……困扰。
烦死了!
她用力把一个玻璃杯顿在桌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扣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又无声地亮了一下。
微光闪烁,像幽灵的眼睛。
5
当年的粥都凉了
手机终于消停了。屏幕漆黑,像一口深井,把她刚刚翻涌上来的那点恶心和怒火,全都吞了回去。
林薇站在原地,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屋子,堆叠的纸箱。
只有她一个人。空气里是灰尘和油漆混合的味道。
真安静啊。
这种安静,是十年婚姻里她求而不得的奢侈品。
现在得到了,心口却像被挖走一块,漏着嗖嗖的冷风。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膝盖曲起,把脸埋进去。
李奎。这个名字像根刺,扎了十年。
画面一:那碗凉透的粥。那是结婚第三年,他第一次胃出血住院。
她请了年假,医院公司两头跑,整整半个月没睡过一个整觉。
出院那天,他瘦了一圈。
她心疼,回家熬了最烂糊的小米粥,金灿灿的,用保温桶装着,揣在怀里一路打车送到他新项目工地。
他正和几个同事说话,看到她,愣了一下,接过保温桶,随口一句:
你怎么来了我这儿忙着呢。她看着他随手把桶放在满是灰尘的桌上,连盖子都没打开。
你趁热喝点,养胃。知道了知道了,放这儿吧。
他语气敷衍,注意力早回到了图纸上。旁边有人笑:奎哥,嫂子真体贴啊。
他摆摆手,没接话。她在那里站了五分钟,像个多余的摆设。
最终轻声说:那我先走了。嗯。他甚至没抬头。
那天风很大,她走到工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那桶她揣了一路、怕凉了的粥,还孤零零地站在桌子上。和他一样冷。
画面二:发霉的苹果核。
去年冬天,她重感冒,头疼得炸裂。请了一天假躺在床上。
他下班回来,看到她,第一句话是:晚上吃什么她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指指厨房。
他自己去下了碗面,吃完,碗筷堆在水池里。然后他坐在客厅沙发打游戏,键盘敲得噼啪响。
她渴得厉害,挣扎着起来倒水。看见茶几上他吃剩的苹果核,就扔在那边,果肉已经发黄氧化。
她看着那苹果核,又看看他全神贯注的背影。突然就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大概和这个苹果核差不多。
用完即弃。无人问津。她默默喝了水,回到冰冷的床上,听着外面的游戏音效,眼泪湿了枕头。
他不是坏人,只是对她,没有心。
十年。多少个这样的瞬间数不清了。
她付出所有。时间、精力、感情。像个陀螺,围着这个家,围着他转。
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他理所应当的冷漠,换来了他矫情、麻烦、随便的评价。
心灰意冷,不是一瞬间的。是日积月累,一锤一锤,把她心里那点热乎气儿砸得稀巴烂。
离婚那天,她异常平静。
财产分割她只要了自己该得的那部分,甚至多背了十万的债,只为把当初一起买的那套新房留给他。
——那房子里全是她精心布置的痕迹,她不想再要了,嫌膈应。
闺蜜骂她傻。她只是摇头:欠债我能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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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人情,欠过去,我还不起。我只想干干净净地断,利利索索地走。
她用最快的速度搬了出来。像逃离一场瘟疫。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呸。她的欢喜,早在他十年如一日的漠视里,耗干了。现在只剩下一片废墟。
地上真凉。冷意透过薄薄的裤子往骨头里钻。
林薇猛地抬起头,狠狠抹了一把脸。没哭。早他妈哭够了。
为那种人,不值得。十年青春,就当喂了狗。
她撑着地面站起来,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股狠劲。
目光扫过那个最大的纸箱,里面是她的书和一些旧物。
她走过去,一脚踹在箱子上。箱子闷响一声,挪了几寸。
后悔她对着空气,冷笑出声。李奎,最后悔的事,就是在你身上浪费了十年!
声音在空屋里回荡,有点嘶哑,却异常清晰。
像是在告诉自己。也像是在告诉那个阴魂不散的前夫。
别再来了。我们,早就完了。
6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消停了两天。林薇差点以为,那天的短信只是离婚应激产生的幻觉。
她努力把生活塞满。上班,收拾屋子,和闺蜜约饭。
刻意忙碌,试图把那个名字从脑海里挤出去。
但李奎,显然不打算放过她。
第一波:公司围堵。
周二下班,刚走出办公楼。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地杵到她面前,像根碍眼的电线杆。
是李奎。手里还拎着个印着苹果
logo
的纸袋。
林薇脚步一顿,心猛地沉下去。是烦,是腻味,是你怎么阴魂不散。
薇薇。他喊她,声音干巴巴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这语气以前几乎没有过。她没应,绕开他就想走。
他急了,横跨一步又挡住她,把纸袋往她怀里塞。
给你买的。最新款。你那个旧手机不是总卡吗
林薇低头,看着那白色的纸袋,像看一个笑话。
十年婚姻,她手机卡了三年,他看不见。现在离婚了,他看见了
她没接,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冷眼看他表演。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他眼神躲闪,就是,觉得你应该用个好点的。
李奎,她声音平静,淬着冰,我手机卡不卡,跟你有什么关系让开。
同事陆续从身边经过,好奇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
他脸上挂不住,有点恼,又强压下去,固执地举着袋子:我一片好心…
你的好心,我消受不起。
她彻底没了耐心,声音拔高,让开!别在这丢人现眼!
她猛地推开他举着袋子的胳膊,纸袋啪地掉在地上。
他愣住了。她看都没看,踩着高跟鞋,快步走向地铁站。背影决绝。
第二波:家门口袭击。
隔天晚上,她加完班,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租住的小区楼下。
路灯昏暗,那根电线杆又立在那儿。
林薇头皮瞬间发麻。阴魂不散!
他显然等了很久,脚边一地的烟头。
看到她,他立刻掐灭烟,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却让她极其不适的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硬往她手里塞。
薇薇,这个…给你。
这又是什么她像碰到脏东西一样猛地甩开手。
信封没封口,粉红色的钞票散落出来,撒了一地。
我的积蓄…就这几万块钱,都给你。
他手忙脚乱地去捡钱,语气急切,你一个人,还要还债…辛苦。
拿着,算我…算我补偿你。
补偿这两个字像火星,瞬间点燃了林薇心里积压的所有怒火和委屈。
她没帮他捡,就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卑微地蹲在地上,把那些沾了灰的钞票一张张捡起来。
等他终于捡完,狼狈地站起身,再次把皱巴巴的信封递过来时。
林薇笑了。是气极了的冷笑。
李奎,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刀子,你现在做这些,只会让我觉得恶心,特别可笑。
他脸色唰地白了。
补偿她重复着这个词,舌尖尝到无尽的讽刺,你拿什么补偿
我喂了狗的十年青春还是我耗干净的感情
我…他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我不会感动,只会更看轻你。她逼近一步,目光如炬,早干嘛去了!
我求你关心的时候你在哪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
现在离婚了,你跑来演这出深情给谁看
我后悔了!薇薇我真的…他急切的想抓她的胳膊。
她猛地后退,避开他的触碰,像是避让瘟疫。别碰我!
你的钱,你的手机,你的一切,我都不要。
看见就烦!她指着小区门口,声音淬着冰,拿着你的钱,滚。
立刻,马上。
别再出现在我公司,别再找我。
你的后悔,一文不值。
说完,她再不多看他一眼,转身刷开单元门禁,砰地一声将他隔绝在外。
门关上的瞬间,她靠在冰冷的金属门上,能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压抑的、像是动物受伤般的呜咽。
还有他用拳头狠狠砸墙的闷响。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心里没有半点痛快,只有更深的疲惫和荒谬。
早干嘛去了是啊,早干嘛去了。
她滑坐在地上,门外渐渐没了声息。世界终于又他妈的安静了。
可这安静,为什么让人这么想哭
7
你的花我嫌脏
周五,下班点。
林薇揉着发酸的脖颈,跟着人流走出办公楼。
夕阳有点刺眼。
她眯起眼,下一秒,脚步顿在原地。
公司大门旁,那根熟悉的电线杆又立在那儿。李奎。
今天升级了,手里居然捧着一大束俗艳的红玫瑰。
巨大一捧,几乎遮住他半个身子,和他那身格格不入的西装搭配在一起,滑稽又刺眼。
他显然精心收拾过,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眼底的紧张和慌乱藏不住。
周围下班同事的目光,或好奇或暧昧或看戏,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
林薇胃里一阵翻涌。又是他。没完没了。
她面无表情,打算像上次一样,直接把他当空气无视,绕道走。
可今天,他显然有备而来。
眼看她要走,他一个箭步冲上来,硬生生拦在她面前。
动作太大,玫瑰花瓣簌簌掉了几片。
薇薇!他声音发紧,把花往前递,送…送给你。
以前…从来没送过。
林薇没接,双手抱胸,冷眼瞧着。像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拙劣表演。
旁边有年轻的同事起哄:哇哦~林薇姐,追求者啊好浪漫啊!
浪漫林薇心里冷笑一声。只觉得无比难堪和烦躁。
他把她置于这种被围观的境地,本身就是一种冒犯。
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凑了过来。
是合作公司的一个项目经理,姓张,之前明里暗里表示过好感,也被她明确拒绝过。
小张手里也拿着一小束清新的向日葵,笑容殷勤:
林薇,下班了正好顺路,送你回去这个…路上看到,觉得挺配你的。
前后夹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李奎看到又来个送花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盯着那小张,眼神里带了敌意和警惕。
周围的吃瓜群众更兴奋了,窃窃私语声变大。
林薇深吸一口气。很好。非要这样是吧
她忽然笑了。对着小张,笑容礼貌却疏离:张经理,谢谢,花很漂亮。她接过了那束向日葵。
小张脸上刚露出喜色,李奎眼里刚涌上难以置信的受伤。
下一秒,林薇目光扫过旁边正在收拾清洁工具的保洁阿姨。
她径直走过去,在李奎、小张以及所有同事错愕的目光中,将那束新鲜的向日葵,轻轻放进了阿姨的清洁车桶里。
阿姨,辛苦了,送您。晚上回家看着心情好。她语气自然真诚。
保洁阿姨先是一愣,随即受宠若惊地笑了,连连道谢:哎哟,谢谢谢谢,这花真好看!
林薇这才转过身,目光先落在面如死灰的小张身上:
张经理,心意领了,但我说的很清楚了。谢谢,再见。
小张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赶紧溜了。
最后,她的目光,如同冰锥,精准地刺向捧着玫瑰、僵在原地的李奎。
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
林薇没给他机会。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他,声音清晰冰冷,足以让周围还没散尽的同事都听见:
看见了吗她指了指保洁车里的向日葵,又指了指他怀里那捧扎眼的玫瑰。
你的,别人的,我都不需要。
她盯着他的眼睛,每一个字都砸得掷地有声:
李奎,收起你这一套。别再自我感动了。
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她顿了顿,送上最后一击,也是她最想说的那句话:
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你对我来说,已经是彻、底、的、过、去、式。
说完,她再没看他一眼,挺直脊背,踩着高跟鞋,从他那束可笑的玫瑰旁,决绝地走过。
脚步声清脆,每一步都像踩碎他最后的幻想。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是玫瑰束重重摔落在地的声音,花瓣摔了一地。
还有同事压抑的惊呼和窃语。
林薇没有回头。风吹过来,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像把连日来的污浊和烦躁,都吐了出去。
这次,总该彻底结束了吧。
8
电话那头是死刑
世界清静了。
自那天公司楼下赠花事件后,李奎终于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短信没了,电话没了,楼下也再没有那根碍眼的电线杆。
林薇的日子终于走上了正轨。
上班,下班,收拾小屋,偶尔和闺蜜吐槽一下新公司的奇葩规定。
她甚至开始享受这种彻底的、无人打扰的宁静。
心里那点因为话说太绝而产生的细微别扭,也很快被这种宁静抚平。
是他活该。她告诉自己。就得这样。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哦不,是他别再来烦她,她独自安好。
周六上午,她正哼着歌给窗台上的绿萝浇水。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她和李奎老家的。
她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老家电话他爸妈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
语气尽量平常:喂,您好
电话那头,是长长的、压抑的沉默。只有粗重又颤抖的喘息声。
喂哪位林薇皱眉,心里那点不安在扩大。
……小薇。终于,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李奎的父亲。
林薇的心猛地沉下去,攥紧了喷壶:
叔怎么了您…慢慢说。
她预感到可能和李奎有关,但没想到严重到什么程度。
小薇啊……呜……电话那头,老人似乎彻底崩溃了,泣不成声,奎子他……他……
他怎么了林薇的声音不自觉地发紧。
那个名字,曾经让她厌恶的名字,此刻从老人破碎的哭声里喊出来,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他查出病了……脑袋里……长了个坏东西……老人说得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力,医、医生说……是癌……恶性的……有鹅蛋那么大……压迫着神经了……
癌恶性鹅蛋大
这几个词像一颗颗炸弹,在她脑子里接连爆开。
嗡——的一声,世界瞬间失声。
只剩下她自己剧烈的心跳,擂鼓一样敲在耳膜上。
她僵在原地,手里的喷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漫过她的拖鞋脚背,她却毫无知觉。
医生说……情况危急……必须马上手术……不然……不然可能就……老人说不下去了,电话那头传来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小薇……奎子他……他可能要不行了……怎么办啊……
不行了
那个几天前还固执地、惹人厌地站在她面前,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的男人。
那个和她纠缠了十年,让她恨得牙痒痒的男人。要……不行了
一瞬间,所有强装的冷漠和坚硬的恨意,土崩瓦解。
眼泪毫无征兆地决堤而出。
不是一滴两滴,是汹涌的,失控的,瞬间模糊了视线,滚烫地砸落在前襟。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窒息般的疼。
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手机。
她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死死按住手腕,才能勉强不让手机滑落。
脑子里一片空白,又像是塞满了混乱的影像。
是他离婚后笨拙讨好的样子。是他被她骂得脸色煞白的样子。
是更久远以前,他们刚结婚时,他偶尔对她笑的样子。
最后,全都凝固成癌这个黑沉沉的、巨大的字,压得她喘不过气。
恨吗还恨。
可那恨意,在生死这两个字面前,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像一粒尘埃。被眼泪一冲,就散了。
剩下的,是一种纯粹的、源自本能的恐惧和…不舍。
十年。那是她实实在在付出了十年的一个人。
是曾经嵌在她生命里的一个人。
她可以不要他,可以恨他,可以希望他永远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
但她从没想过,要他…死。
小薇你还在听吗小薇电话那头,老人焦急地喊着。
林薇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像是带着倒刺,刮得喉咙生疼。
她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异常清晰地对着电话说:
叔……我在。您别急……在哪家医院我……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她瘫软地蹲下去,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
压抑的、破碎的哭声终于从喉咙里溢出来。
哭了不知道多久。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决绝和冰冷。
一种更强大、更原始的力量覆盖了一切。它叫做:他不能死。
9
13万买你的命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像死亡提前散发的气息。
林薇站在住院部楼下,深吸了一口这冰冷的空气,攥紧了手里的银行卡和刚从
ATM
取出的几沓现金。
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这个念头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意识里,驱散了所有犹豫和杂念。
她没时间悲伤,没时间回味那点可笑的恨意。
现在,每一秒都是向死神手里抢人。
她几乎是跑着冲进了最近的银行。取款!全部!马上!
她把卡拍进柜台,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尖锐。
柜员看着屏幕上那可怜的余额,又看看她苍白的脸和通红的眼,没多问,快速操作。
五万块。厚厚的几沓。这是她离婚后仅剩的所有。
是她打算用来支付房租、应对新生活所有不确定性的底气。
她看都没看,一把塞进包里,拉链拉得飞快,仿佛慢一点,钱就会长翅膀飞走,或者,他的生命会更快流逝。
走到银行门口,她靠在冰冷的玻璃门上,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手还在抖,但语气异常坚定。
爸。薇薇怎么了声音不对啊父亲敏锐地听出了异样。
她吸了一下鼻子,忍住又要决堤的酸涩,语速很快,不容打断:
爸,你什么都别问,听我说。借我八万块钱。
现在就要。急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父亲的声音沉了下来:
八万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李奎那小子又…
他病了。她打断父亲,那个名字说出口,心口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是癌。
脑子里长的,很危险,要马上手术。她顿了顿,用尽力气让声音保持平稳,却依旧带上了无法掩饰的哽咽:
爸,这是救命的钱。算我求您。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她能想象父亲皱紧的眉头,和他对李奎可能依旧存在的不满。
但最终,父亲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和心疼:
……你这孩子……唉!账号发我,我马上给你转!
谢谢爸。她飞快地挂了电话,怕再多说一秒就会崩溃。
半小时后,她揣着总共十三万现金,像揣着一块沉甸甸的、滚烫的石头,冲进了医院病房。
病房里,李奎的父母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
李母坐在床边,握着儿子输液的手,无声地掉眼泪。
李父站在窗边,背佝偻着,看着窗外,眼神空洞。
看到林薇进来,两位老人都愣了一下,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惊讶、羞愧、还有一丝看到主心骨般的希冀。
小薇,你……你怎么来了……李母慌忙擦眼泪,站起身,有些无措。
林薇没寒暄,直接走到李父面前,从包里拿出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塞进他手里。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叔,阿姨。她声音很稳,目光清澈坚定,这里是十三万。
我目前能拿出来的所有。
先拿着,马上办手续,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医生,安排手术。
不够的我再想办法。现在,治病救命要紧。
李父看着手里那沉甸甸的信封,又看看眼前这个被自己儿子伤透、此刻却倾尽所有来救他的前儿媳,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
老人的眼眶瞬间红了,浑浊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砸在信封上。
他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死死攥着那笔钱,对着林薇,重重地、近乎鞠躬般地点了点头。
所有的隔阂、怨怼,在生死和这毫无保留的托付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林薇别开脸,没看二老的眼泪。她怕自己也会再次失控。
她走到床边,看向那个躺在病床上、因为药物昏睡着的男人。
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那个几天前还让她厌恶无比的人,此刻脆弱得像一张一戳就破的纸。
恨意呢好像还有。
但被一种更汹涌的情绪覆盖了——必须让他活下来的决心。
她悄悄握紧了拳头。
主线任务,第一回合。弹药已上膛。
10
恨是假的
深夜。医院走廊。
白天的喧嚣沉寂下去,只剩下惨白的灯光和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消毒水味道。
林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像一块巨大的、吸音的黑绒布,吞没了所有声音,也放大了她脑子里所有的轰鸣。
李奎终于用了强效镇静剂,暂时睡沉了。
他的父母被劝去隔壁空病房勉强休息一会儿。
现在,只剩下她。和这死一样的寂静。
我到底在干什么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尖啸,带着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撕裂感。
她不是恨他入骨吗不是宁愿背债也要彻底摆脱他吗
不是几天前还当众让他滚,说他恶心吗
那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倾家荡产,低声下气求父亲借钱,像个陀螺一样在医院里奔波,对着医生护士一遍遍哀求求求你们一定要救他……
她甚至不敢回想自己那副样子。那个决绝、冷酷、把自尊看得比天大的林薇,去哪了
他要是死了,你不是就彻底解脱了吗另一个冰冷的声音诱惑般地响起。
再也没有纠缠,没有烦恼。你可以真正开始新生活。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是啊。那曾是她签下离婚协议时,最大的期盼。
可为什么,当死亡这个具体的、冰冷的可能性真的悬在他头顶时,她感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灭顶的恐惧
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揪紧般地痛。窒息感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慢慢滑坐在走廊冰冷的长椅上。
恨意呢还在。像一层坚硬的、冰冷的壳。
可在那壳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涌动,试图破壳而出。
是十年。是三千六百多个日夜共同生活烙下的印记。
是哪怕充满失望和委屈,也无法彻底抹杀的习惯和……牵挂。
她恨他,或许正是因为曾经那样真切地期待过,付出过。
恨是爱的反面。若从未在乎,何来刻骨铭心的恨
她终于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她可以恨他,可以骂他,可以希望他永远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但她无法坦然接受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他。
那种彻底的、永恒的没有,比所有怨恨加起来,更让她害怕。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碎片。是他第一次笨手笨脚给她煮红糖水结果煮糊了的画面。
是他熬夜给她做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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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做得丑毙了的画面。
是女儿刚出生时,他抱着那个小肉团,笑得像个傻子一样的画面。
这些被她刻意尘封、用恨意掩埋的细微瞬间,此刻像潮水般涌上来,冲击着那层坚硬的壳。
壳碎了。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不是为委屈,不是为悲伤,而是为一种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恐慌。
恐慌于失去本身。
她抬起泪眼,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看向里面那个被各种仪器管线包围的身影。
那么脆弱,那么渺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那巨大的病魔吞噬。
那一刻,所有自欺欺人的恨意土崩瓦解。
只剩下最原始、最赤裸的本能——
她害怕。害怕他真的消失。
李奎……她对着冰冷的空气,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耗尽了她全部力气,我好像……还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死。
她抬手,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
眼神里的迷茫和挣扎渐渐褪去,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清晰浮现出来。
去他妈的恨。去他妈的过去。
现在,她只要他活。
11
抓住我,别走
手术定在明天上午。空气里的紧张感几乎能拧出水来。
李奎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眼神里的恐惧藏不住,却又强撑着,偶尔还对父母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林薇在一旁默默削着苹果,指甲掐进果肉里。
突然。
呃……一声极其痛苦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呻吟。
林薇猛地抬头。只见李奎的眼睛骤然上翻,露出大片骇人的眼白!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抽搐起来,像一根被通了高压电的木头,一下下撞击着床板,发出砰砰的闷响!
奎子!!李母尖叫一声,吓得差点晕过去。医生!医生!!李父踉跄着冲出去喊人。
林薇手里的苹果和刀啪地掉在地上。
她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扑过去,想按住他,却根本无从下手!
他抽搐得越来越厉害,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流出混着血丝的白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扼住脖子的可怕声响。
面目全非。形如鬼魅。
这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李奎。那个冷漠的、让她恨着的李奎。
这是一个正在被无形魔怪撕扯、濒临破碎的生命。
医护人员冲了进来,迅速进行抢救。按住他!打开静脉通道!镇静剂!
一片混乱中,一只冰冷、汗湿、因为剧烈抽搐而力量大得惊人的手,猛地死死攥住了林薇的手腕!是李奎。
即使在完全失去意识的混乱中,他像是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抓住了他能触碰到的最一丝温暖和依靠。
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生疼。
她试图挣脱,他却抓得更紧,仿佛那是狂风巨浪中唯一的浮木。
他模糊不清地呜咽着,像受伤濒死的小兽,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怕……呃……薇……救……
林薇僵住了。手腕上的疼痛如此清晰,他无意识的呜咽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
所有强装的冷静,所有划清的界限,所有告诉自己只是尽人道的心理建设,在这一刻,被他这源自生命最底层、最本能的恐惧和依赖,砸得粉碎。
她看着他扭曲的脸,看着他那双曾经只有冷漠、此刻却只剩无助和惊恐的眼睛。
她忽然看到了十年前,他们刚在一起时,那个偶尔也会露出脆弱和依赖的大男孩。
恨意呢在那份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脆弱和濒死恐惧面前,突然变得那么虚浮,那么微不足道。
一种汹涌的、近乎母性的保护欲和巨大的心痛,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冰冷的心湖被砸进一块烧红的烙铁,滋滋作响,蒸汽沸腾。
她反手,用更大的力气回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
另一只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抚上他汗湿的、因为抽搐而紧绷的额头。
我在。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力量,穿透了周围的嘈杂,精准地落在他耳畔,李奎,别怕。
我在这儿。抓住我,别松手。
她一遍遍重复,不知道是在安抚他,还是在命令自己。
抓住我。不准松手。听见没有
医护人员给他注射了镇静剂,剧烈的抽搐慢慢平复。
他瘫软在床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气息微弱,但那只手,依旧死死攥着她的手,没有一丝松开的意思。
林薇任由他抓着,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手腕上是清晰的指痕,隐隐作痛。
心里那座名为怨恨的冰山,轰然倒塌。融化的雪水,滚烫地漫过荒原。
原来,她还是看不得他这样。原来,她对他,终究狠不下那颗心。
热情从未消失。它只是被厚厚的冰层覆盖。
需要一场濒死的灾难,才能让它重新破土,炽热地燃烧起来。
为了让他活。
12
傻子疼老婆
累。像被抽干了魂儿。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要散架。
林薇瘫在病房的陪护椅上,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和她此刻的心情一个颜色。
钱、屎尿屁、失去的工作、看不见尽头的康复……这些沉重的石头一块块压上来,快要让她窒息。
那个复婚的承诺,在如此狰狞的现实面前,像一个遥远又讽刺的笑话。
她甚至开始恶毒地想:如果他一直这样下去,那个承诺,还算数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狠狠掐了一把。卑劣!
就在这时,护士端着一小碗炖得金黄喷香的鱼汤进来。
给病人的营养餐,补充蛋白,利于恢复。
林薇强打精神接过:谢谢,我来吧。
她坐到床边,舀起一勺汤,小心地吹凉,递到他嘴边。
李奎,喝点汤,对身体好。他眨着清澈又茫然的眼睛,像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张嘴喝下。
喂了几口,他忽然不动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林薇心里一咯噔:怎么了不好喝还是哪里不舒服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不是太憔悴,吓到他了
他却摇了摇头,眉头皱着,似乎在努力调动他那片混沌的大脑处理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林薇和旁边护士都愣住的举动。
他抬起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手,动作笨拙而缓慢,却异常坚定地,推开了林薇递到他唇边的勺子。
力气不大,但意图很明显。
你……不喝林薇愣住。是闹脾气了吗还是病情有变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却看都不看那勺汤,反而把目光投向那碗里还冒着热气的汤,然后又看向她,嘴唇嗫嚅着,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你……吃……你……
林薇没听清,凑近了些:你说什么要什么
他似乎有点着急,脸都憋红了,手指更加用力地指向那碗汤,然后猛地指向她,几乎是用了此刻能发出的最大音量,断断续续地、执拗地说:
给…你…吃!你…累!你…吃!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
林薇举着勺子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像被一道细微却强烈的电流击中。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忘了父母、忘了自己、智商如孩童的男人。
却在本能深处,记得要心疼她。在她累得几乎要放弃一切的时候,用他最笨拙、最原始的方式,把他自己救命的营养汤,推给她。
旁边的护士先反应过来,噗嗤一笑,眼圈却有点红:哎哟,这大哥……自己都这样了,还知道心疼人呢。大姐,你好福气啊。
福气吗林薇看着他那张依旧懵懂、却因为完成了让她吃这个任务而露出一点点满足神情的脸。
心里那座被现实冰封的雪山,轰然崩塌。
雪水奔涌,汇成暖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委屈、疲惫和动摇。
原来不是毫无意义的。原来她的付出,即使在他一片混沌的世界里,也留下了痕迹。
原来那该死的、让她恨了十年又舍不下的羁绊,比想象中更深,刻进了他的骨头里。
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哭,是想笑,又想哭。
她接过那碗汤,当着他的面,大大地喝了一口。
汤很鲜,很暖,一路烫进她冰冷的心里。
好,我吃。她声音哽咽,却带着久违的轻松和坚定,我们一起吃。你一口,我一口。好不好
他看着她吃了,像是完成了天大的心愿,开心地、重重地点头:嗯!
那一刻,什么债务,什么疲惫,什么不确定性,都他妈的见鬼去吧。
她看着他傻乎乎的笑脸,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们刚在一起时,他也会把她爱吃的菜默默推到她面前。
想起了女儿咿呀学语时,会把啃得满是口水的饼干往她嘴里塞。
爱或许会迷路,会蒙尘。但生命底层的那份善意和牵挂,从未真正消失。
它只需要一个最本能的瞬间,就能破土而出,照亮所有黑暗。
这碗汤,比千言万语都更有力量。它告诉她:撑住。值得。
13
旧疤新痛
康复的路,像在漆黑的隧道里爬行。偶尔见到一丝光,但更多的是漫长无边的黑暗和磕绊。
李奎的记忆开始像破碎的镜片,偶尔闪过一些模糊的光。
能认全父母了。能自己拿勺子吃饭了。
能断断续续说长一点的句子了。
希望,像脆弱的小苗,刚刚冒头。
然后,猝不及防地,一场倒春寒。
那天,复健师给他做腿部拉伸。动作很辛苦,疼得他满头大汗,脸色发白。
林薇在一旁帮他擦汗,轻声鼓励: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他突然猛地甩胳膊,打开她的手。动作不大,却充满了不耐烦。
烦不烦!他低吼一声,眉头紧锁,眼神里是她熟悉无比的、久违的烦躁和冷漠,就知道说坚持!
疼的不是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瞬间!林薇像是被冰水从头浇到脚,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句话!这个语气!这副神情!
和她记忆里无数个被嫌弃、被漠视的瞬间,严丝合缝地重叠了!
那个冷漠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从不会体谅她的李奎,好像借着病痛的躯壳,又回来了!
巨大的委屈和阴影,像一只冰冷的鬼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捏得她喘不过气。
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仿佛成了天大的笑话。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泪几乎是生理性地冲上眼眶,却被她死死咬住牙关逼了回去。
不能哭。凭什么还为他哭
复健师尴尬地停了手。病房里死寂。
李奎吼完,似乎也愣了一下。他看着林薇瞬间苍白的脸和受伤的眼神,那片刚刚拼凑起一点的记忆镜片又混乱地旋转起来。
头痛袭来。他抱着头,痛苦地蜷缩起来,声音变得混乱而懊恼:不对……我不是……我……头好痛……薇薇……我……
他看向她的眼神,重新变得迷茫,甚至带着一丝恐惧,像个说错话怕被抛弃的孩子。
两个极端的他,在几分钟内,在她面前撕裂、碰撞。
林薇的心脏在疯狂地擂鼓。一个声音在尖叫:
看!狗改不了吃屎!他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做的这一切都不值得!离开他!
另一个声音在微弱地挣扎:他不是故意的,是病,是疼糊涂了,他后悔了……
这是最后的战场。敌人不是病魔,不是债务,而是她心里那座从未真正消失的、名为过去的大山。
跨过去,海阔天空。被困住,万劫不复。
她看着眼前这个因为病痛和混乱而痛苦挣扎的男人,看着他那一点点重新变得依赖和害怕的眼神。
她忽然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像是吸进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然后被她用力地、彻底地压进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她走上前,没有像以前那样委屈爆发,也没有冷漠离开。
她伸出手,没有擦汗,而是轻轻落在他因为痛苦而紧绷的后背上。
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坚定。
知道疼就别乱动。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久违的、强硬的底色,乖乖配合老师,做完才能好得快。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预想中的争吵和眼泪都没有到来。
林薇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复杂,却清澈:李奎,你听着。
我知道你疼,你难受,你控制不住。但别再把我当情绪垃圾桶。
那样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再回去了。
她顿了顿,说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既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我们现在,是新的开始。
你得学着,用新的方式对我。否则,她心一横,扔出最后的底线,否则就算你全好了,我也走。
这不是威胁。这是最后的通牒和……期望。
李奎怔怔地看着她,眼里的混乱和痛苦慢慢沉淀下去。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他艰难地、一点点地放松下来,低下头,声音沙哑:……对不起。
继续吧。他对复健师说,然后主动咬紧了牙关,承受着下一次拉伸的疼痛,再没吭一声。
林薇站在旁边,后背也是一层冷汗。她知道,她刚刚打赢了最艰难的一仗。
不是和他。是和那个始终活在过去阴影里的自己。
她选择了彻底斩断过去,押注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殊死一战。
心魔已破。
14
这次,因为爱
半年后。夏末秋初,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进来,不再像病房里那样惨白刺眼,而是带着毛茸茸的暖意。
他们搬回了李奎之前的那套房子。林薇布置的,添了些绿植,换了暖色的窗帘。
债务还债,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但没人再恐慌。
李奎恢复得七七八八。走路稍慢,不能剧烈运动,记忆基本完整,只是偶尔还会卡壳。
但已经足够。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林薇在厨房和客厅之间忙碌,收拾刚送到的快递——是他后续需要服用的药。
他的目光一直追着她。不再是懵懂依赖,而是沉甸甸的、饱含深情的感激。
薇薇。他忽然开口,声音很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薇停下手里的活,回头:嗯渴了还是哪儿不舒服
他摇摇头,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空位:你来,坐这儿。我有话想说。
很少见他这么郑重。林薇擦擦手,走过去坐下,心里有点打鼓。
他深吸一口气,抓住她的手,握得很紧。
手心温暖干燥,不再是冰冷的。对不起。第一句话出口,他的眼圈就红了。
为十年前那个混账的我自己。为眼里只有工作、忽略你所有付出的我自己。
我觉得你一切理所应当的我自己。也为生病后,拖累你到这步田地的我自己。
他的眼泪掉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
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吃了那么多苦……最后,还是你救了我。
卖房背债的是你,医院伺候屎尿的是你,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也是你……他哽咽得说不下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下头,肩膀微微抖动。
林薇安静地听着,没有抽回手。心里那片曾经被恨意冰封的海,早已化为平静的湖水。
偶尔有风吹过,也只是泛起温柔的涟漪。
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都过去了。她说。
声音平静,却有着千钧之力。这三个字,盖棺定论。赦免了所有过往。
李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像是想从她眼里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看到的是彻底的释然和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柔和坚韧。
复婚的事……他小心翼翼地问,还……算数吗他知道,那最初是激励他活下去的权宜之计。
林薇笑了。不是冷笑,不是苦笑,是一个真正轻松、甚至带着点打趣的笑。
你说呢不然我在这儿干嘛当免费保姆啊
她反手用力回握住他的手:但李奎,你记着。
我们现在去领证,不是因为当初手术室外那句话。
是因为我想和你过下半辈子。仅此而已。
李奎愣了一秒,随即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和感动涌上心头。
他猛地点头,眼泪流得更凶,却是在笑:好!好!我知道!我知道!
他慌慌张张地从茶几抽屉里摸出两个崭新的红本本,塞进她手里。
户口本、身份证我都准备好了!就……就等你说这句话!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像个毛头小子。
林薇看着那两本证件,噗嗤笑出声:德行!
下午就去民政局把证领了。没仪式,没庆祝。
出来时阳光正好,他紧紧牵着她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
晚上,她给他熬药。满屋子苦涩的药味。
他端着碗,吹凉,却习惯性地先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
动作自然无比。
林薇愣住,看着他。他也愣住了,随即失笑:咳……习惯了。
那是在他最混沌的时候,刻进骨子里的本能——有好东西,先给她。
林薇就着他的手,低头把那勺极苦的药汁喝了。
咂咂嘴,皱眉:真苦。心里却甜得发胀。
他赶紧给她剥了颗糖塞进嘴里,眼神亮晶晶的:以后,家里的活我都包了。
我找个清闲点的工作,慢慢还债。你太累了,得多休息。
得了吧你,先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强。她笑骂,语气里却全是暖意。
他看着她,忽然无比认真地说:薇薇,我们好好过。
把身体养好,把债还清,把女儿培养成人。嗯。她点头,好好过。
窗外华灯初上。屋里灯光温暖。债务、病痛、过去的伤疤……都还在那里。
但不再能轻易击垮他们。
她不再是那个付出一切却心灰意冷的怨妇。
他不再是那个理所当然冷漠忽视的丈夫。
他们是两个从废墟里互相搀扶着爬出来的人,身上还带着泥泞和伤痕,却把彼此变成了更好的自己,拥有了更扎实的、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感情。
生活依旧艰难。但爱和责任感,成了最坚固的铠甲。
未来还长。但他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这次,绝不会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