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彻底傻了。
他捧着账本,感觉自已不是捧着十万两白银,而是捧着一盆即将泼出去的雪水。
“殿下,您……您没说胡话吧?”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比市面上最便宜的,还要再便宜一成?那……那我们不是亏到姥姥家了!”
“咱们辛辛苦苦冒着被陛下砍头的风险囤米,不就是为了赚钱吗?现在米价一天一个样,正是赚大钱的时侯啊!”
朱允炆被他吵得不耐烦,从榻上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亏?”
他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然后对着指甲盖吹了口气。
“孤的字典里,就没有这个字。”
“可是……”
“没有可是。”朱允炆摆了摆手,重新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让你去卖,你就去卖。再啰嗦,你就去跟李全作伴,去猪圈里算账。”
王忠一个激灵,把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跟李全作伴?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哭丧着脸,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心里把自家殿下骂了一万遍败家子。
疯了,真是疯得没救了!
第二天,雨势稍歇。
南京城里几处最热闹的街口,悄无声息地搭起了几个简易的棚子。
棚子上挂着一块白布,上面用墨汁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东宫粮铺”。
一开始,没人敢靠近。
老百姓们被这几天的米价吓破了胆,看到卖米的就躲。
而且“东宫”两个字,更让人心里发怵。
谁不知道皇太孙前几天还在发疯囤米,现在又来唱哪一出?
直到一个饿得眼冒金星的汉子,实在扛不住了,壮着胆子凑上前问了一句价。
当他听到价格时,整个人都懵了,以为自已出现了幻听。
“多……多少?”
“八十文一斗。”铺子里的伙计有气无力地回答,这伙计正是被朱允炆从内操军里抽调出来的亲卫,一脸的生无可恋。
汉子以为自已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二话不说,掏出怀里揣了三天、已经捏出汗的铜钱,颤抖着递了过去。
米袋子入手,沉甸甸的。
他不敢相信,解开袋口,抓了一把出来。
是米,是真真正正的白米,没有掺沙子,没有霉变!
汉子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他抱着那袋米,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亲儿子,冲着东宫的方向,“噗通”一声跪在了泥水里,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破了。
这一幕,像是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真的是八十文!”
“东宫在让善事啊!”
“快去买啊!晚了就没了!”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南京城。
原本空无一人的“东宫粮铺”门口,眨眼间就排起了长龙。
队伍从街头排到巷尾,黑压压的一片,全是面带菜色、衣衫褴褛的百姓。
他们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而城里那些囤积居奇的米商们,则彻底傻眼了。
他们挂出的二百文一斗的牌价,此刻显得无比讽刺。
一个掌柜模样的人站在自家米行二楼,看着对面“东宫粮铺”那火爆的场面,气得浑身发抖。
“疯子!真是个疯子!他这是要跟全城的米商作对吗?”
“掌柜的,怎么办?我们的米一粒都卖不出去了!”伙计急得记头大汗。
“能怎么办?降价!给我降到一百八!”
“掌柜的,降到一百八也没人买啊!”
“那就一百五!”
“一百!”
“八十!不!七十五!给老子比他妈的东宫还便宜!”
掌柜的彻底疯了,他红着眼嘶吼,想要跟朱允炆拼个鱼死网破。
可没用。
百姓们就像是认准了“东宫”这两个字,宁可在雨里排上几个时辰的长队,也不去那些黑心米行多看一眼。
队伍里,一个老妪领到米后,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干瘪的窝头,非要塞给铺子里的亲卫。
“军爷,这是老婆子身上最后一点吃的了,您行行好,替我谢谢太孙殿下,他是活菩萨啊!”
那名铁塔似的亲卫,一个七尺高的汉子,看着手里的窝头,眼圈竟然红了。
他想起了殿下那句“孤饿了”,想起了那把被殿下攥在手心的米粒。
原来,是这个意思。
一时间,整个南京城,对皇太孙的称呼,变了。
不再是“疯太孙”,不再是“不肖子孙”。
而是“活菩萨”,“仁义的太孙殿下”。
无数的百姓,自发地冲着皇城的方向跪拜,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太孙殿下千岁”,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冲散了京城的阴雨。
乾清宫。
朱元璋听着蒋瓛的汇报,手里摩挲着一个茶杯,半天没有说话。
“你是说,那小子把赚来的钱,又赔进去了?”
“回陛下,不能算赔。”蒋瓛的声音毫无波澜,“东宫粮铺的米,虽低于市价,但依旧高于当初的收购价,一斗米,约莫还能赚五文钱。”
“五文钱……”朱元璋重复了一遍,忽然笑了。
“这小子,比猴都精。”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已经放晴的天空。
“他用十万两银子,买了全京城几十万百姓的人心。这笔买卖,划算,太划算了!”
“那些骂他的御史言官呢?”
“今日早朝,无一人提及此事。”蒋瓛回答。
“哼,一群只会动嘴皮子的废物。”朱元璋冷哼一声,“他们哪里知道,人心,比金子贵重得多。”
他转过身,看着蒋瓛。
“那小子,还有什么别的动静?”
“有。”蒋瓛从怀中取出一份密报,“米价平稳后,殿下令王忠,将东宫剩下的三成粮食,以两百五十文一斗的天价,‘请’京城各大米商买回去。”
朱元璋的眉毛挑了一下。
蒋瓛继续道:“那些米商若是不买,锦衣卫的弟兄们,就会去他们的粮仓里‘坐坐’,聊聊他们囤米期间,有没有饿死人。”
“哈哈哈哈!”朱元璋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中记是快意。
“好!好一个疯子!够狠!够绝!咱喜欢!”
这一进一出,不仅没亏,反而又狠狠敲了那些奸商一笔竹杠。
笑声过后,朱元璋的神情又严肃起来。
“这笔钱,他打算怎么用?”
蒋瓛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
“殿下将这笔钱,分成了两份。”
“一份,他让臣,给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锦衣卫弟兄,发了三倍的赏钱。”
朱元璋点了点头,这小子,会收买人心。
“另一份呢?”
蒋瓛抬起头,迎向朱元璋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殿下让臣,用剩下的钱,派人去北平,买下最大的一座酒楼。”
朱元璋的瞳孔,骤然收缩。
蒋瓛递上了另一张纸条,上面是朱允炆的原话。
“告诉皇爷爷,孙儿想四叔了,想请他……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