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黑霜》 > 第一章

第1集:血染绸缎庄
瑞锦绸庄的匾额在秋阳下泛着温润的光,门前两盏新换的红灯笼随风轻晃,映得青石台阶也染上喜气。后院里,金桂正盛,香气浓得化不开。沈砚跪坐在檀木案前,指尖沾着琥珀色的膏体,小心翼翼将沉水凝香膏注入一只青瓷小盒。膏体遇体温即化薄烟,香气清冽中带一丝药苦,是他花了三个月才调成的方子。
砚儿,又在捣鼓你那香膏母亲沈柳氏倚着雕花门框,鬓角簪着一朵新摘的桂花,笑意温软,商会的人刚走,夸你爹有福气,养出个会调香的麒麟儿。
沈砚腼腆一笑,捧起第一盒成品,双手递过去:娘,您寿辰,儿子没什么好送的,这膏睡前抹一点,能安神,不梦魇。
沈柳氏接过,指尖摩挲瓷盒,眼眶微热:我儿有心了。
前堂传来喧闹声,伙计们正忙着挂百年瑞锦的贺匾,商会送来的寿礼堆满中庭——绸缎、玉器、字画,琳琅满目。沈万山一身藏蓝长衫,站在堂前与几位商会元老寒暄,笑容得体,背脊挺直,是北平城里人人称道的体面人。
没人知道,三小时前,他在商会密室里,亲手在那份日商优先供货契约上按了手印。更没人知道,宪兵队的黑色轿车,已在后巷熄了火,静候指令。
入夜,雨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马蹄声、军靴声、砸门声——混着雨声,像催命的鼓点。沈家大门被踹开的瞬间,沈砚正把最后一盒香膏收进檀木匣。他抬头,看见宪兵黑洞洞的枪口,和翻译官手中那封通敌密函。
沈砚!你私通南方抵抗组织,证据确凿,即刻收押!
沈万山从内堂快步走出,脸上不见惊惶,只有沉痛。他对着宪兵队长深深一躬:孽子不孝,罪不容诛。沈某愧对皇军信任,愿亲自押送逆子归案,以正家法!
沈砚被粗暴地按跪在雨水中,手腕被麻绳勒出血痕。他抬头,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模糊中仍死死盯着父亲:爹…那信…是你写的那章…是你盖的
沈万山别过脸,声音发颤却坚定:逆子!事到如今还敢狡辩你房中香膏,就是传递情报的密药!皇军早已查明!
后院突然传来凄厉哭喊。沈柳氏披头散发冲进雨幕,赤着脚扑到宪兵脚边,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砰砰作响:放了我儿!信是我写的!章是我偷盖的!要抓抓我!我替他死!
沈万山猛地冲上前,一把揪住妻子的头发,声音嘶哑:贱妇!你想让沈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两个壮汉架起沈柳氏,拖向枯井。她挣扎中撕下半幅衣袖,塞进沈砚被缚的指缝,嘴唇颤抖,无声地动着:…活下去…报仇…
井口黑洞洞,像一张无声的嘴。
娘——!!!
沈砚嘶吼着向前扑,却被枪托狠狠砸在后颈。他眼前一黑,重重跌倒。血从额角流下,混着雨水,在青石板上蜿蜒爬行。他咬破食指,用尽最后力气,在血泊中划下两个字——
血债。
井口没有水声。只有雨,越下越大。

北平地方法院的审判只用了半个时辰。
沈砚,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判处斩监候,秋后问斩!
法槌落下,无人敢言。沈万山站在观审席最前排,胸前别着商会刚颁的忠义楷模铜章,垂着眼,像一尊没有表情的泥塑。
囚车穿过长街,百姓噤声,门窗紧闭。沈砚戴着木枷,浑身湿透,却始终昂着头。他盯着父亲领奖时微微颤抖的手,嘴角竟缓缓扯出一丝笑。
死牢的铁门在身后哐当关上,霉味、血腥味、腐臭味扑面而来。他被推进最里间的牢房,草堆潮湿发黑。隔壁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声,一个粗哑的东北口音,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
长白山上雪连天哟——胡子爷我不跪阎王殿——
沈砚蜷在角落,把那半幅染血的衣袖紧紧贴在胸口,闭上眼,声音轻得像风:
娘…等我。
月光从高窗斜切进来,照亮他脸上未干的血,和眼中再不熄灭的冷焰。
第2集:死牢遇虎
牢房没有昼夜,只有狱卒换班时铁靴踏地的回响,和馊饭桶哐当一声砸在栅栏前的动静。沈砚蜷在草堆上,三天没动过筷子。额角的伤结了黑痂,手腕被麻绳磨烂的地方渗着黄水。他睁着眼,却像什么也没看——井口那声闷响,母亲衣袖的触感,父亲别在胸前的铜章,在他脑子里一遍遍重放,像钝刀子割肉。
隔壁突然哐地一响,铁碗砸在墙上,汤水四溅。
装什么贞烈想饿死你爹还等着看你人头落地摆庆功宴呢!
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东北腔,像砂纸磨铁。沈砚没动,连眼皮都没抬。
嘿,小少爷脾气还挺硬。那声音嗤笑,知道不你爹昨儿在商会摆酒,说‘大义灭亲,为国除害’,敬酒的排到街口!你娘那口井,现在叫‘忠烈井’,明天还要立碑呢!
沈砚猛地睁开眼,瞳孔缩紧,像被针扎。他翻身爬起,踉跄扑到栅栏边,双手死死攥住铁条,指节发白:你…胡说!
隔壁牢房阴影里,一个高大身影慢悠悠坐起来。乱发遮面,胡子拉碴,左颊一道疤从眉骨划到嘴角,像被刀劈过。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胡说老子关震山,在奉天炸了鬼子三辆军列,蹲这儿半年,啥消息听不见你爹那点破事,早传遍了。
沈砚喉咙发紧,声音嘶哑:你…怎么知道我
啧,北平城谁不知道瑞锦绸庄少东家‘香公子’关震山抓起地上的馊饭,捏了个饭团扔过来,吃!想报仇,先活下来。死人报不了仇,只能当野鬼。
饭团砸在沈砚脚边。他盯着看了几秒,突然扑过去,抓起来狼吞虎咽,噎得直捶胸口。
关震山哼了一声:有点意思。我还当你真是个绣花枕头。
接下来的日子,沈砚开始吃饭,开始喝水,开始在放风时拖着脚镣走圈。关震山也不再骂他,偶尔扔句抬头挺胸,别跟个娘们似的,或是眼神收着点,别让人看出你想杀人。
放风那日,雨刚停,天阴得像块脏抹布。两人隔着一道矮墙,在泥地上蹲着晒那点可怜的湿气。关震山用碎瓷片在泥里划拉,声音压得极低:想翻身,得有钱,得有人,得有刀。三样,缺一不可。
沈砚盯着他划出的歪扭符号:…我什么都没有。
现在没有,可以造。关震山咧嘴,露出那颗豁牙,老子教你两样东西——‘黑霜’,和‘爆破’。
黑霜
鸦片膏,混上上等冰片,提纯熬炼。吸一口,飘上天,止痛提神还不上脸,日租界那些穿西装的鬼子和汉奸,抢着要。关震山眼中闪着野兽般的光,一两霜,一两金。有了钱,就能买通狱卒,买枪,买命。
沈砚手指无意识抠进泥里:…我会调香。药材配伍,火候控制,我懂。
关震山猛地转头盯住他,眼神像刀子刮过:…真懂
家传手艺。沈砚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沉水凝’能安神入梦,也能…让人醒不过来。
关震山突然大笑,笑声震得墙灰簌簌往下掉:好!好小子!老子没看走眼!他猛地凑近栅栏,压低嗓子,听着——鸦片碎屑,找赵三要。他是管库的,偷点边角料不难。药渣,去病牢偷。冰片,贿赂医官。工坊…就在这泥地底下!
他手指在泥地上飞快画出蒸馏器的简图,又画出几种火药配比:爆破,是老子吃饭的本事。纸雷、延时信、定向炸——学会了,能炸开这铁门,也能炸塌鬼子的炮楼。
沈砚盯着那些线条,眼神一点点变冷,变硬,像淬了火的钢。他伸出手指,沿着关震山画的蒸馏器轮廓,一笔一划,重新描了一遍。
教我。他声音不高,却像铁钉砸进木头,我带你出去。
关震山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伸手,隔着栅栏,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成交,小东家!从今天起,你这条命,是老子的了!
放风结束的锣声响起。狱卒骂骂咧咧赶人。沈砚起身时,脚镣哗啦作响。他走回牢房,没再蜷缩。他靠着冰冷的石墙坐下,闭上眼,脑子里不再是井口和铜章,而是蒸馏器的弯管,火药的配比,和关震山那句——
一两霜,一两金。
黑暗中,他嘴角第一次,向上扯了扯。
不是笑。
是獠牙,出鞘了。
第3集:黑霜初成
牢房的霉味里,混进了一丝异样的甜腥。
沈砚蹲在墙角,借着高窗透进的一线微光,盯着掌心那撮灰褐色的碎末——昨夜赵三不小心掉在牢门口的库房废料。他捻起一点,凑近鼻尖,鸦片特有的苦辛气味混着尘土味,冲得他皱眉。
别闻,尝。关震山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压得极低,舌尖沾一点,三秒吐掉。
沈砚依言照做。辛辣、苦涩、灼烧感瞬间炸开,舌根发麻,一股热流直冲头顶。他强忍着没咳嗽,迅速吐掉,用破布擦净舌头。
纯度太差,渣滓多,正好。关震山哼笑,咱们要的不是烟土,是霜。
接下来的日子,死牢成了秘密工坊。沈砚用偷藏的碎瓷片磨成小刀,在牢房角落一块松动的青砖后,抠出个巴掌大的浅坑。关震山则用偷来的半截铅笔头,在破布上画出简易蒸馏流程:熬、滤、冷凝、提纯。
药材是难题。医官送来的药渣里,沈砚翻捡出几片残余的冰片——那是给伤寒犯人退热用的。他偷偷藏起,碾成细粉,用破碗底当研钵。
第一次试炼在深夜。沈砚把鸦片碎屑和冰片粉混入半碗凉水,架在偷藏的半截蜡烛上小火慢熬。浓烟刺鼻,他用破衣襟捂住口鼻,眼睛被熏得直流泪。隔壁的关震山屏息听着动静,时不时低声提醒:火再小点!…别糊底!…加三滴水!
膏体渐渐浓稠,颜色由灰褐转为深琥珀。沈砚用瓷片刮下一点,冷却后凝成一小块暗色硬膏。他犹豫了一下,用指甲刮下米粒大小,递给栅栏外伸来的脏手。
关震山接过去,毫不犹豫抹在牙龈上。几秒后,他眼睛猛地睁大,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嗬——,随即整个人松弛下来,靠在墙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成了!劲儿够猛,还带凉气!比鬼子卖的‘福寿膏’强十倍!
沈砚的心跳得像擂鼓。成了。这团不起眼的黑膏,就是他的第一把刀。

赵三,管库的胖狱卒,成了第一个买家。
这晚他巡到沈砚牢前,打着酒嗝,眼神飘忽。沈砚没说话,只从草堆下摸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块黑霜,隔着栅栏递过去。赵三狐疑地接过,学着关震山的样子抹在牙龈。
三秒后,他眼珠暴突,随即又眯成一条缝,浑身骨头像被抽走,软软瘫坐在地上,咧着嘴傻笑:…仙…仙丹啊…
想再要沈砚声音平静,明晚,带半斤上好鸦片边角料,一包新冰片。别让人看见。
赵三点头如捣蒜,临走前突然压低嗓子:…下月初五…西角门…换防…新来的傻蛋…不认人…
沈砚瞳孔一缩。越狱的钥匙,递到了他手里。

关震山开始教真家伙。
放风时,两人蹲在墙根,关震山用泥巴捏出火药堆的形状,用草棍当引信:黑火药,七硝二磺一炭,这是老方子。要炸铁门,得加料——偷点医官的硝石粉,混进去,威力翻倍。
他教沈砚用破布搓细绳,浸透火油,做成简易延时引信:十寸绳,烧一刻钟。够你跑出五十步。
沈砚学得极快。他本就心思缜密,对火候、配比、时间的掌控,如同调制香膏般精准。关震山看着他用碎瓷片小心翼翼切割火药块,忍不住咂舌:你小子…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
沈砚没抬头,手指稳稳地将火药粉填入用硬纸卷成的细管:我娘教我,香膏差一分火候,就毁一炉料。人命,也一样。

初五前夜,暴雨如注。
沈砚把最后一点黑霜膏体刮净,藏进鞋底夹层。关震山在隔壁低声演练着越狱路线:炸角门锁链,我断后。你腿快,先冲出去,右拐第三个巷口,有辆运尸的破车,车夫是老关我早年的兄弟,认这暗号——他模仿了两声夜枭叫。
沈砚默默点头,手指一遍遍摩挲着缝在裤腰内衬里的那半幅染血衣袖。母亲沉井前塞给他的,带着井水的腥气和她的体温。
怕不怕关震山突然问。
沈砚摇头,声音在雨声中几乎听不见:怕。但更怕…忘了井里的味道。
关震山沉默片刻,突然低笑:好小子。记住,出去后,你叫‘黑霜’。这名字,够狠,够毒,够让人记一辈子。
雨声掩盖了铁镣的轻响。沈砚靠着冰冷的石墙,闭上眼。脑子里不再是蒸馏器和火药配比,而是西角门锈蚀的锁链,赵三醉醺醺的脸,和父亲沈万山胸前那枚忠义楷模的铜章。
天快亮了。
血,也该热了。
第4集:血夜越狱
初五,子时。雨没停,反而更密,砸在死牢的瓦顶上,像千军万马在头顶奔腾。铁窗外的探照灯被雨幕搅得模糊,光晕在湿漉漉的石墙上晃动,像垂死者的喘息。
沈砚和关震山背靠背坐在各自牢房的角落,像两尊石像。脚镣被沈砚用偷藏的锉刀磨薄了大半,只留一层铁皮连着,稍一用力就能崩断。鞋底夹层里的黑霜硬膏,被体温焐得温热。关震山怀里揣着三枚用硬纸卷、火药粉和延时引信做成的纸雷,引信末端浸过火油,一点就着。
记住,炸锁链,只炸外侧那道。关震山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雨声吞没,内门是木栓,我撞开。你腿快,先冲,别回头。
沈砚没应声,只是把缝在裤腰里的半幅染血衣袖又紧了紧。那布片贴着他的皮肉,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梆——梆——梆!三更梆子响过。远处传来狱卒换岗时含混的呵欠和脚步声。西角门方向,传来赵三刻意提高的、醉醺醺的嚷嚷:…老子去撒个尿!你们…你们几个守好喽!别让耗子溜了!
机会来了。
沈砚猛地起身,脚镣咔嚓一声脆响,应声而断。他像一道影子扑到栅栏边,将一小块黑霜从缝隙塞进关震山手里。关震山接住,迅速抹在牙龈上——一股灼热的激流瞬间冲上头顶,疼痛、疲惫、恐惧被强行压下,只剩下野兽般的清醒和力量。
走!
两人同时发力,撞开各自牢房虚掩的木门(赵三疏忽没上锁)。黑暗中,他们像两道无声的闪电,贴着潮湿的墙壁,向西角门疾掠。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却浇不灭心头那团火。
西角门近在咫尺。锈迹斑斑的铁锁链在探照灯微弱的光下泛着幽光。两个值岗的狱卒缩在门洞里避雨,正低头划拳,对逼近的死神毫无察觉。
关震山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枚纸雷,用火石嚓地擦亮,点燃引信,狠狠砸向锁链根部!
嗤——
引信急速燃烧,发出细微的嘶鸣。
什么声——一个狱卒茫然抬头。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裂雨幕!铁锁链被炸得四分五裂,火星和碎铁片四溅!两个狱卒被气浪掀翻,惨叫着滚倒在地。
跑!关震山一把推开沈砚,自己却猛地转身,像一堵墙般堵在狭窄的门洞口。他抽出磨尖的铁勺——那是他半年来每晚在石地上磨砺的凶器——迎向闻声冲来的追兵。
砚儿!走——!!!
沈砚没有回头。他像离弦之箭冲出角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身后是关震山野兽般的怒吼、兵刃碰撞的刺耳声、狱卒的惨叫和越来越近的杂乱脚步声。他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想,只是拼命地跑!沿着关震山说的路线,右拐,再右拐,穿过三条污水横流的窄巷!
第三个巷口!那辆破旧的、散发着腐臭味的运尸车果然停在阴影里!车夫是个干瘦老头,斗笠压得极低,听到两声短促的夜枭叫,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一下。
上车!快!老头嘶声低吼。
沈砚扑上车,刚钻进盖着破草席的车厢,就听见巷口传来追兵的呼喝和杂沓的脚步声!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草席下,是几具用石灰草草处理过的尸体,恶臭熏得他几欲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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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在泥泞中艰难滚动,吱呀作响。追兵的脚步声和叫骂声渐渐被雨声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在城郊一片荒废的乱葬岗旁停下。沈砚挣扎着爬出车厢,双腿发软,几乎跪倒。车夫老头没说话,丢给他一个脏兮兮的包袱,里面是几件粗布衣裳和一小块干饼,然后驾着车,像幽灵一样消失在雨幕中。
沈砚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在乱葬岗边缘找到一座半塌的破庙。庙门歪斜,神像蒙尘。他冲进去,借着漏进来的微光,一眼就看到蜷在神龛下的关震山。
关震山左肩一片血肉模糊,深可见骨,是被砍刀劈的。雨水混着血水,把半边身子都染红了。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却还咧着嘴,冲沈砚笑:…跑…跑得挺快…没…没给老子丢人…
沈砚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撕开自己的衣襟,用还算干净的里衬给关震山包扎。血很快浸透了布条,温热粘稠。
撑住!关叔!撑住!沈砚声音发颤,手却异常稳定地打结。
关震山费力地抬手,抓住沈砚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别…别信…任何人…他眼神涣散,声音断断续续,…包括…我…出去…是…是狼窝…虎穴…你…你得…比谁都…狠…
高烧让他开始说胡话,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沈砚脱下自己湿透的外衣裹住他,又把那半幅染血的衣袖从裤腰里取出,轻轻盖在关震山滚烫的额头上。
睡吧,关叔。沈砚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在立誓,从今天起,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带你出去,带你活着…去拿我们该拿的。
破庙外,雨势渐小。天边透出一丝极淡、极冷的灰白。
沈砚扶着神龛站起来,走到破庙门口。他望着远处天津日租界方向隐约可见的、在雨雾中闪烁的霓虹灯光,像一片虚假的、迷人的繁华。
他抬起手,抹去脸上混着雨水和血污的泥浆,嘴角缓缓向上扯动。
不是笑。
是宣告。
从今天起,他对着那片霓虹,轻声说,我叫‘黑霜’。
风穿过破庙的窟窿,呜咽如鬼哭。
新名字,浸着血,淬着毒,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落地生根。
第5集:租界立锥
破庙的香灰味混着血腥气,在晨光里凝成一层薄霜。关震山高烧未退,昏沉中仍紧攥着沈砚的手腕,像怕一松手人就没了。沈砚用冷水浸湿布条一遍遍敷他额头,又撬开他牙关,灌下半块硬得硌牙的干饼泡水——那是车夫留下的全部口粮。
撑住,关叔。沈砚低语,声音沙哑却稳,天亮前,我们得挪地方。
他翻出包袱里那套粗布短褂换上,把染血的绸缎衣裳埋进神像底座的积灰里。镜面般的少东家,此刻蓬头垢面,唯有眼神如淬火刀锋。他背起关震山,像扛一袋沉重的粮食,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泞往日租界边缘最脏乱的三不管地界挪。

落脚点是间废弃的染坊,藏在堆满破缸烂桶的后巷深处。屋顶漏雨,墙皮剥落,空气里还残留着靛蓝和硫磺的刺鼻气味——正合黑霜的味儿。
安顿好关震山,沈砚揣着最后半块银元,摸进了日租界边缘一家叫福寿居的小烟馆。门脸破旧,招牌歪斜,老板是个跛脚老头,人称老瘸子,正蹲在柜台后,就着劣质煤油灯,眯眼给客人卷大烟泡。
沈砚没说话,只从怀里摸出指甲盖大小、用油纸包好的一团暗色膏体,轻轻放在油腻的柜台上。
老瘸子眼皮都没抬:新来的规矩懂不懂生面孔不伺候。
沈砚也不恼,用指腹沾了点膏体,抹在老瘸子面前一个空烟枪的铜锅沿上。又取过火柴,不紧不慢点燃,让那缕带着奇异凉意的甜腥白烟,袅袅飘向老瘸子的鼻孔。
老瘸子起初不耐烦地挥手想扇开,可那烟刚钻进鼻腔,他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睁!整个人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僵了一瞬,随即贪婪地猛吸一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满足声。几秒后,他瘫在椅子上,浑身骨头酥软,脸上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喃喃道:…仙…仙气儿…比鬼子的‘云中鹤’还…还带劲…
五十两。沈砚报出价码,声音不高,却像秤砣砸在秤盘上。
老瘸子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五…五十两!你抢钱啊!
一两霜,保你半月客似云来。沈砚指尖轻敲柜台,不够我走。
他作势要收膏体。老瘸子一把按住他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成交!…先…先给这点,余下的…三天后结!
沈砚看着老瘸子哆嗦着手数出几块碎银和铜元,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第一桶金,带着尸臭和血腥味,落袋为安。

关震山烧退了些,能靠墙坐着了。他听着沈砚讲述交易过程,咧嘴笑了,牵动肩头伤口又嘶了一声:行啊小子,学会坐地起价了。记住,在这儿,心软就是找死。
他强撑着精神,开始教沈砚江湖规矩:
青帮切口,‘顶天’是老大,‘落地’是小弟,‘风紧’是条子来了;伪警那边,田三贵是管这片的队长,贪财好色,最爱抽两口‘提神’的;日本宪兵…能躲多远躲多远,除非你想炸他们炮楼。
沈砚默默记下,像记香料配比一样精准。
染坊角落,成了新的工坊。沈砚用偷买的陶罐当蒸锅,破铁皮弯成冷凝管,熬炼黑霜。他改良了配方,加入微量薄荷脑(从药铺高价买来),让那股凉意更透骨,更上瘾。产量虽小,纯度却极高。老瘸子的福寿居成了第一个分销点,很快,消息在日侨和汉奸买办圈子里悄悄传开——有种新货,叫黑霜,一口入魂,赛过神仙。

伪警队长田三贵,是在第七天傍晚找上门的。
他腆着肚子,带着两个挎盒子炮的跟班,一脚踹开染坊摇摇欲坠的木门,唾沫横飞:哪来的野狗崽子敢在老子地头上卖私货!活得不耐烦了!
沈砚正搅动着陶罐里的膏体,头也没抬。直到田三贵的马靴踩到他脚边,他才缓缓起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恭敬。
长官息怒!沈砚双手奉上一小盒刚冷却的黑霜,盒子是特意找木匠做的,漆成低调的黑色,一点孝敬,不成敬意。新玩意儿,叫‘黑霜’,专供体面人提神醒脑,不伤身,不上脸。
田三贵狐疑地接过,打开闻了闻,那奇异的凉甜味让他皱了皱眉。他手下一个小跟班机灵,立刻掏出打火机点燃烟泡,凑到田三贵嘴边。
田三贵将信将疑吸了一口。
三秒后,他眼睛瞪圆,身体猛地后仰靠在墙上,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随即又长长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的,脸上露出极度舒适又极度贪婪的笑容:…好…好东西啊!…比…比大烟得劲多了!…小子,有前途!
沈砚适时递上一个小布袋,里面是沉甸甸的银元:小本生意,求长官照拂。每月孝敬,少不了您的。
田三贵掂量着钱袋,又深深吸了一口黑霜,舒服得直哼哼:嗯…懂事!以后这片区的‘卫生’,老子亲自给你盯着!谁敢来找茬…他拍了拍腰间的盒子炮,老子崩了他!
田三贵带着满足的晕眩和鼓囊囊的钱袋走了,留下两个跟班羡慕的眼神。
染坊里重归寂静。沈砚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日租界渐次亮起的霓虹灯火,纸醉金迷。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账本——那是从瑞锦绸庄带出来的唯一物件,曾经记录着丝绸的尺码和价格。现在,他在崭新的一页上,用炭笔写下几个字:
【弑父基金:伍拾两整】
窗外,不知谁家在放庆祝的烟花,嘭地一声在夜空中炸开,绚烂的光影透过破窗,短暂地照亮了他毫无笑意的脸。
他蘸着陶罐边残留的一点温热膏体,在窗框内侧无人看见的地方,画了一个小小的、扭曲的井字。
娘,儿子在吃人堆里,给您搭灵堂。
这灵堂的第一块砖,是用毒换来的银子。
第6集:青帮叩门
黑霜的烟雾,像一条无声的毒蛇,悄然缠上了日租界最肥腻的脖颈。
三不管地界的染坊日夜不熄火,沈砚熬炼膏体的身影在昏黄油灯下拉得细长如鬼魅。老瘸子的福寿居早已供不应求,连带着巷口卖馄饨的、修鞋的都沾了光——有钱人吸完黑霜,总爱宵夜、闲逛。沈砚的分销点悄悄扩到三家隐蔽烟档,经手的银元从碎块变成整锭,账本上的弑父基金数字,一天天往上跳。
田三贵成了染坊的常客,每次来都红光满面,吸足了黑霜才走,临走不忘拍着沈砚肩膀:砚老弟,有前途!哥罩着你!他带来的保护,确实挡掉了几波小混混的骚扰。沈砚每次都恭敬送出门,转身,眼神便冷如冰窖。

平静被刀疤李的马靴踏碎。
这天黄昏,染坊刚收工,两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踹门而入,二话不说,抡起斧头就砸!陶罐粉碎,膏体流了一地,刺鼻的甜腥味弥漫开来。一个工人上前阻拦,被一拳打翻在地,口鼻流血。
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刀疤爷’的地盘上卖私货活腻歪了为首的汉子啐了一口,指着地上狼藉,爷给你脸,自己滚蛋!再让老子看见一锅‘黑霜’,连人带锅沉海河!
沈砚站在角落阴影里,没动。他看着地上流淌的膏体,像看着自己流的血。等那汉子骂完,他才慢条斯理地走出来,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笑:二位大哥,火气别这么大。东西砸了可以再做,人伤了…可就不好治了。
他弯腰,从废墟里捡起一块尚未完全冷却的黑霜膏体,用油纸包好,又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全是田三贵孝敬后换的大面额。
烦请二位,把这个,他把油纸包和银票一起递过去,亲手交给刀疤李爷。就说…‘黑霜’的东家,想请李爷喝杯茶。
汉子们面面相觑,掂量着银票的分量,又闻了闻那奇异的膏体,最终冷哼一声,抓起东西走了。

三天后,沈砚孤身一人,走进了青帮在日租界最大的堂口——聚义茶楼。
茶楼里烟雾缭绕,龙蛇混杂。刀疤李坐在最里间的太师椅上,左脸那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狰狞刀疤,在烟灯下泛着油光。他正眯眼享受着两个小弟给他捶腿,面前小几上,赫然放着沈砚送去的黑霜和银票。
小子胆子不小啊刀疤李眼皮都没抬,声音像砂纸磨铁,敢砸我场子,还敢自己送上门
沈砚在刀疤李对面的凳子上坐下,腰背挺直,不卑不亢:李爷,砸场子是误会。送东西,是诚意。
他打开油纸包,熟练地卷了个烟泡,点燃,将那缕带着奇异凉意的白烟,精准地送到刀疤李鼻前。
刀疤李本想挥手扇开,可那烟刚一入鼻,他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整个人像被电击般绷直,随即又瘫软下去,脸上每一道横肉都舒展开,发出一声极度满足的叹息:…嘶——!…好…好东西!…比…比南边来的‘白面’还…还带劲!
沈砚趁热打铁,声音平稳如述:‘黑霜’秘方,我愿让出三成干股给李爷。每月纯利,流水入账。另外——他压低声音,伪警队长田三贵,是我的‘老主顾’。他手里,有李爷最近几笔‘大生意’的进出记录…和日本宪兵队的‘特别关照’名单。
刀疤李猛地睁开眼,凶光毕露,死死盯着沈砚。茶楼里瞬间死寂,所有小弟的手都按在了腰间的家伙上。
沈砚迎着那吃人的目光,脸上依旧平静:李爷要的是钱,是势。我要的…只是一条活路,和一点…小小的便利。我不碰您的地盘,不抢您的码头。我只要您的人脉,替我铺条路。您看,这买卖…划算吗
刀疤李盯着沈砚看了足足半分钟,突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黑霜盒子,又掂了掂那叠银票,然后哐地一拍桌子:
好!有种!比那些磕头虫强!他抓起茶几上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割破自己拇指,在沈砚递过来的一张白纸上狠狠按下一个血手印,从今天起,你沈砚,是我刀疤李的挂名门生!‘黑霜’的买卖,有我青帮一成,就没人敢动!
歃血为盟。茶楼里响起一片恭喜李爷、贺喜少门主的谄媚声。
沈砚也割破手指,按上血手印。指尖的刺痛,远不及心头的冰冷。他端起茶杯,恭敬地敬向刀疤李:谢李爷提携。
茶水入喉,苦涩无比。

走出聚义茶楼,夜色已深。沈砚没有回染坊,而是拐进一条僻静小巷。他靠在冰冷的砖墙上,从怀里掏出那本染血的账本。在弑父基金那一页下面,他用炭笔新添了一行字:
【青帮干股三成,伪警内线一条。代价:血印。】
他合上账本,抬头望向远处沈家老宅的方向——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只有母亲沉身的枯井,在月光下像一个沉默的伤口。
他走到巷子深处一个无人的墙角,点燃三支线香——那是他托人从北平老家偷偷带出来的,母亲生前最爱的味道。青烟袅袅,散入寒夜。
第7集:父归北平
秋意渐浓,天津日租界的梧桐叶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像无数细小的骨头在呻吟。沈砚站在聚义茶楼二楼雅间的雕花窗前,手里捏着一份刚从北平送来的《新民晚报》。头版赫然刊登着一张照片——父亲沈万山,一身簇新的藏青色长衫,胸前别着华北商统会副会长的铜质徽章,在一群日本军官和商会元老的簇拥下,笑容满面地为一块忠义典范的牌匾揭幕。
照片下方配文:沈公万山,大义灭亲,肃清逆子,功在社稷,特擢升为副会长,主持华北商贸统筹事宜。
报纸在沈砚指间被捏得变形,发出细微的呻吟。他脸上没有怒,没有恨,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窗外车水马龙,霓虹闪烁,映在他眼底,却是一片死寂的灰。
啧,你爹…现在可是大人物了。刀疤李叼着烟枪,晃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瞥了眼报纸,嗤笑,听说鬼子赏了他北平西城整条绸缎街的专营权狗日的,命真硬。
沈砚松开报纸,任它飘落在地。他转身,走到刀疤李面前,声音平稳得像在谈一桩寻常买卖:李爷,帮我递个信。
哦给谁刀疤李吐出一口浓烟。
给我爹。沈砚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就说…‘黑霜’的东家,仰慕沈副会长高义,愿在津门设宴,共商‘绸缎专营’之利。席间,奉上‘黑霜’秘方全本,及…日商内线渠道三条。
刀疤李眼睛一亮:嚯!秘方全本你舍得
残方已够我立足。沈砚眼神幽深,全本…是钓饵。钓一条…该沉底的鱼。

关震山肩伤已好大半,能下地走动了。染坊后屋成了他的演武场。沈砚脱去长衫,换上短打,正跟着关震山学近身搏杀。关震山招式狠辣刁钻,专攻咽喉、肋下、膝弯,每一击都带着战场上搏命的凶悍。
对!拧腕要快!肘击他下巴!别给他喘气的机会!关震山低吼着,一个扫堂腿将沈砚绊倒,又立刻拉他起来,再来!想想井里的味儿!想想他胸前那块铜牌!
沈砚咬牙爬起,汗水浸透衣衫,眼神却越来越锐利,动作也越来越凌厉。他不再只是格挡,开始反击,招招直指要害。关震山看着他眼中燃烧的冰冷火焰,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话!记住,动手时别废话,别犹豫,一刀进去,拧半圈,再拔出来!让他知道疼!
除了拳脚,还有枪。一把田三贵孝敬来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冰冷沉重。沈砚在废弃仓库里,对着画着人形的靶子,一遍遍练习拔枪、瞄准、击发。扳机扣动的声音,清脆而致命。
爆破术也别落下。关震山检查着沈砚组装的几枚纸雷,宴会厅…结构复杂,人多眼杂。得用延时最准的‘子母雷’,主雷炸桌,子雷封门,不给活口。
两人在堆满麻袋的仓库里,用桌椅模拟蓬莱阁的包厢布局,反复推演刺杀路线、撤退时机、爆炸点设置。沈砚的笔记记得密密麻麻,精确到秒。

沈万山收到请柬,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
烫金的帖子,措辞恭敬谦卑,落款是晚生
黑霜
敬上。内容直白:仰慕会长风范,愿献秘方与渠道,共谋绸缎专营大计,以表寸心。
沈万山坐在北平新宅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手指摩挲着帖子光滑的纸面,眉头紧锁。管家小心翼翼侍立一旁:老爷…这‘黑霜’…风传是沈少爷…不,是那个逆子…
闭嘴!沈万山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阴沉,什么逆子!早死了!斩监候的囚犯,还能翻天不成!他强压下心头莫名的悸动,盯着帖子上秘方全本、日商内线几个字,眼中贪婪的光渐渐压过了疑虑。
专营权虽好,可上面压着日本人,下面挤着豺狼虎豹的商会同行,日子并不安稳。若能拿到这暴利黑霜的完整秘方和渠道…那才是真正的金山银海!至于风险…哼,天津日租界,天皇老子的地盘,连那孽种残党,也不敢造次!
备车!沈万山霍然起身,眼中闪过决断,通知田队长(他在天津安插的眼线),严密布控!我要亲自会会这个‘黑霜’!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消息通过田三贵的内线迅速传回染坊。
沈砚正在擦拭那把南部手枪,闻言动作一顿,随即嘴角缓缓向上扯开。那不是一个笑容,是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时的冰冷弧度。
散布出去。他放下枪,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就说…‘黑霜’老板,是沈家当年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如今回来,只为替沉井的主母…讨个公道。
谣言像瘟疫,在日租界的茶馆酒肆、烟档妓院里飞速蔓延。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将信将疑,更有人添油加醋,绘声绘色描述那私生子如何俊美如玉,又如何心狠手辣。
沈万山在赴津的火车包厢里,自然也听到了风声。他脸色铁青,手指死死抠着皮沙发的扶手,指节发白。恐惧像冰冷的蛇,缠上他的心脏。但他最终,还是贪欲占了上风——那秘方,那渠道,那泼天的富贵!
火车汽笛长鸣,喷吐着浓烟,驶向天津。
|第8集:宴上弑亲
蓬莱阁,日租界最奢华的酒楼。三楼云顶包厢,金碧辉煌,落地窗外是租界璀璨的夜景。雕花圆桌上,山珍海味琳琅满目,却无人动筷。空气里弥漫着黑霜特制的烟雾——沈砚命人提前在香炉里燃了加料的膏体,那带着奇异凉意的甜腥味,丝丝缕缕,无声无息地钻进每个人的肺腑。
沈万山端坐主位,一身崭新的藏青长衫,胸前华北商统会副会长的铜章在水晶吊灯下闪闪发光。他强作镇定,眼神却像受惊的兔子,不住地瞟向门口,又扫视包厢角落——田三贵安排的两个便衣伪警,正守在屏风后。
门被轻轻推开。
沈砚走了进来。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微笑,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匣。灯光落在他脸上,温润如玉,哪里还有半分死牢囚徒或染坊毒枭的影子分明是当年瑞锦绸庄那个风度翩翩的少东家。
沈会长,久仰大名,晚生‘黑霜’,有礼了。沈砚微微躬身,声音清朗,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谦卑。
沈万山瞳孔骤然收缩!那眉眼,那轮廓,那声音…纵然换了行头,化成灰他也认得!他猛地站起,椅子腿在地毯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你…你…
会长不必惊慌。沈砚笑容不变,步履从容地走到桌边,将紫檀木匣轻轻放在沈万山面前,一点心意,还请笑纳。他打开匣子,里面赫然是厚厚一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张——黑霜秘方全本,以及几份标注着日商联络人、交易时间、货物清单的内线渠道。
沈万山的目光被秘方死死吸住,贪婪瞬间压倒了恐惧。他颤抖着手想去拿,却又缩回,狐疑地盯着沈砚:…你…真是沈家…
家父沈万山,北平瑞锦绸庄东主,现任华北商统会副会长。沈砚笑容加深,眼神却冷得像冰,家母沈柳氏,于丁丑年秋,被家父亲手推入后院枯井,以证‘大义’。他每说一个字,沈万山的脸就白一分,冷汗涔涔而下。
包厢里死寂。连屏风后的伪警都屏住了呼吸。
沈砚拿起桌上小巧的银质烟枪,舀了一勺黑霜膏体,点燃。那缕带着奇异凉意的白烟,袅袅飘向沈万山。
会长一路劳顿,请先提提神。沈砚的声音温柔得像情人低语,这烟…是儿子特意为您调的,加了点…母亲井边的土。
沈万山浑身一颤,鬼使神差地接过了烟枪,深深吸了一口。
轰——!
那熟悉的、带着致命诱惑的凉意直冲天灵盖!紧接着,是更深的、蚀骨的寒意!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金碧辉煌的包厢扭曲变形,耳边似乎响起了井水拍打井壁的哗啦声,还有…妻子沉井前那凄厉绝望的哭喊!
不…不!别过来!柳儿!别过来!沈万山突然丢掉烟枪,双手抱头,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涕泪横流,不是我!是商会逼我的!是日本人!他们说不交人就屠了瑞。
他缓缓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老式的、铜质的留声机唱筒——那是关震山潜入北平沈宅,在母亲旧物箱底找到的,里面录着沈柳氏沉井前最后的哭喊与哀求。
沈砚将唱筒轻轻放在桌上,手指按下机括。
咔哒…滋啦…
沙哑、凄厉、绝望到极点的女声,瞬间充满了整个包厢:
万山!我求你!放了砚儿!要杀杀我!信是我写的!章是我偷盖的!万山!你睁开眼看看!那是你儿子啊!万山——!!!
噗通——
录音里,是那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落水声。
沈万山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椅子上,连哭嚎都忘了,只有眼珠惊恐地转动,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唱筒,仿佛看到了地狱的入口。
沈砚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沈万山身边。他俯下身,凑近父亲耳边,声音轻得只有父子二人能听见,却字字如冰锥:
爹,你听见了吗娘最后喊的…是你的名字。
沈万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离水的鱼。
沈砚直起身,眼神扫过屏风——关震山魁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堵住了唯一的出口。他身后,是刀疤李带来的几个面无表情的青帮打手。
沈砚的手,缓缓伸进西装内侧。再抽出时,掌中已多了一柄匕首——刀身狭长,寒光凛冽,正是他日日擦拭、藏于靴筒的那一把。
他抓住沈万山花白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对上自己冰冷的眼睛。
这一刀,沈砚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替娘。
话音落,匕首没有丝毫犹豫,自下而上,精准无比地刺入沈万山的心口!刀锋入肉的闷响,清晰可闻。
沈万山身体猛地一挺,眼睛瞪到极致,死死盯着沈砚,嘴唇翕动,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口中、胸前汹涌而出,迅速染红了那身崭新的长衫,和胸前闪闪发光的铜章。
沈砚握着刀柄,手腕用力,狠狠一拧!
呃——!沈万山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短促的、漏气般的哀鸣,身体彻底瘫软下去,头一歪,再无生息。
温热的血溅在沈砚脸上、手上,带着浓重的铁锈味。他面无表情,抽出匕首,在沈万山的衣襟上慢条斯理地擦净血迹。然后,他蘸着那尚未冷却的、粘稠的鲜血,转身,在包厢雪白的墙壁上,一笔一划,写下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血债。
字迹淋漓,猩红刺目。
窗外,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租界的夜空——田三贵带着大队伪警,按计划来捉赃了。
沈砚收起匕首,看也没看地上父亲的尸体,转身走向门口。关震山侧身让开,对他咧嘴一笑,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豁牙。
包厢外,走廊上,伪警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已近在咫尺。
第9集:火焚货栈
伪警的嚎叫、皮靴踏地的杂乱、手电光柱在走廊里疯狂扫射——这一切都被厚重的包厢门隔在门外,像一场喧闹而滑稽的皮影戏。沈砚站在门内,脸上还沾着几点未干的血珠,西装前襟洇开一片暗红。他对着门板上模糊的倒影,慢条斯理地将领带扶正,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田队长,辛苦了。他拉开门,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家父…沈副会长…他…他突然发狂,自戕了!快!快叫医生!
门外,田三贵带着一群伪警,枪口齐刷刷对准沈砚,表情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心照不宣。他干咳一声,挥手:都愣着干什么!保护现场!沈少爷受惊了,先‘请’回局里,好好…休息!
两个伪警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沈砚,动作看似恭敬,实则暗含钳制。沈砚顺从地跟着走,经过关震山身边时,两人目光短暂交汇,关震山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计划,正按部就班。

软牢在伪警局后院角落,与其说是牢房,不如说是间带铁窗的杂物室。一张木板床,一桌一椅,连手铐都没上。田三贵亲自送来饭菜,还贴心地加了一小碟提神的黑霜。
沈少爷,委屈您在这儿待几天。田三贵搓着手,一脸为难,上头…总得走个过场。您放心,兄弟们心里有数。
沈砚坐在床边,拿起那碟黑霜,指尖沾了一点,却不吸,只是放在鼻端轻嗅。他抬眼,看着田三贵:田队长,三井货栈…最近是不是新到了一批‘南洋货’听说…是军用的
田三贵眼神闪烁了一下,压低声音:…您消息真灵通。没错,就前天夜里,卡车拉进去的,守得跟铁桶似的。您问这个…
好奇。沈砚笑了笑,将那点黑霜轻轻弹落在地,听说…货栈底下,还有个‘特别保管区’
田三贵脸色微变,急忙摆手:哎哟我的沈少爷!这话可不敢乱说!那是…那是皇军的禁地!咱小老百姓,躲远点好!他匆匆放下饭盒,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软牢。
门锁咔哒落下。沈砚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走到窗边,透过铁栅栏,望向伪警局后墙外——那里,是通往日租界核心区的暗巷。关震山,应该已经动身了。

夜色如墨,是最好的掩护。
关震山像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避开巡逻队的探照灯,潜行至三井货栈高大的后墙外。刀疤李的人制造的调虎离山正在上演——几条街外突然火光冲天,爆炸声、哭喊声、救火的铜锣声乱成一团,将大半巡逻队都吸引了过去。
墙根下,一个送饭的伙计打扮的人影蹲在那里,正是沈砚安插的内线。他迅速打开带来的双层食盒——上层是饭菜,下层,是用油布层层包裹的、沈砚在软牢里组装好的三枚子母延时雷!主雷如饭盒大小,子雷如拳头,引信被精心调整过。
给。伙计声音发颤,沈少爷说…子雷放通风管道入口,主雷…放B区仓库中央。定时…一刻钟。
关震山接过沉甸甸的炸药,咧嘴一笑,露出豁牙:一刻钟够老子喝壶酒了!他像狸猫般敏捷地翻过矮墙,消失在货栈巨大的阴影里。

沈砚在软牢里闭目养神,耳朵却捕捉着外面每一丝动静。远处传来的爆炸和喧闹,正是信号!他猛地睁开眼,动作迅捷如豹!从床垫下抽出早已藏好的、用硬纸和火药粉重新组装的微型纸雷——这是他最后的保险。又从饭盒底层,抠出几块用蜡封住的、拇指大小的炸药块——那是他利用黑霜膏体粘性,偷偷藏匿的边角料。
他迅速将炸药块塞进纸雷的空腔,用火柴杆做撞针,一个简陋但致命的破门雷就绪。他贴着门板听了几秒,确认走廊无人,猛地拉开门栓,将纸雷狠狠砸向走廊尽头那扇通往后院的木门!
轰!
一声闷响,木门被炸开一个大洞!烟尘弥漫!
沈砚抓起桌上的饭碗碎片当武器,像一道离弦之箭冲出软牢!迎面撞上一个闻声赶来的伪警,沈砚毫不犹豫,锋利的瓷片狠狠划过对方脖颈!温热的血喷溅而出!他夺过对方腰间的南部手枪,看也不看,对着冲来的另一个伪警抬手就是两枪!
砰!砰!
枪声在警局后院炸响!彻底点燃了混乱!

货栈内部,关震山如入无人之境。他熟稔地避开监控死角(那是沈砚用银子从田三贵处买来的情报),像幽灵般潜入B区仓库。巨大的货架上堆满了木箱,印着三井和军需字样。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橡胶和…鸦片的混合气味。
他迅速将主雷安置在仓库中央最承重的钢柱旁,设定好一刻钟的延时。转身奔向通风管道——那里是子雷的位置,能最大限度封锁逃生通道。
就在他拧开最后一个子雷的保险时,眼角余光瞥见仓库最深处,一扇厚重的、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拉开的铁门虚掩着。门内,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铁链拖地的轻响。
关震山心头一凛,悄无声息地摸过去,从门缝向内窥视——
昏暗的灯光下,是数十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他们被铁链锁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手腕脚踝磨得血肉模糊,眼神空洞绝望。角落里,一个年轻人正用血在墙上画着残缺的五角星…
抗联!是被俘的抗联战士!
关震山倒吸一口冷气!他迅速退回,改变计划!他飞快地从怀里掏出最后两枚备用的小型炸药——那是他给自己留的光荣弹——塞进铁门的门轴和锁扣处!又用匕首在门板上狠狠刻下几个字:
【跟我走!——关】
做完这一切,他看一眼怀表——距离主雷爆炸,还有七分钟!时间紧迫!

沈砚冲出伪警局后墙,与接应的刀疤李马车汇合。他跳上车,急促道:货栈!快!
马车在暗巷中疾驰。远远已能看到三井货栈巨大的轮廓,和里面隐约晃动的人影——关震山得手了!
马车在货栈后巷一个急刹。沈砚跳下车,刚冲到后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是关震山炸开了抗联囚室的铁门!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惊惶的日语呼喝、还有…抗联战士们压抑已久的怒吼!
后门被从里面猛地撞开!关震山浑身浴血,肩头又添新伤,却像一尊战神般堵在门口,挥舞着从鬼子手里夺来的刺刀,死死挡住追兵!他身后,是跌跌撞撞涌出的、被铁链锁在一起的抗联战士!
砚儿!带他们走——!!!关震山嘶吼,声音已劈裂。
沈砚没有丝毫犹豫,抬手两枪撂倒两个冲在最前的鬼子,冲进人群,用匕首疯狂劈砍战士们脚上的铁链!刀疤里的人也冲上来帮忙!
快!这边!沈砚指着排水渠入口——那是他们预设的撤退路线。
战士们互相搀扶,踉跄着涌向渠口。关震山且战且退,终于最后一个跳下渠口!沈砚紧随其后,反手将最后一枚纸雷塞进渠口上方的砖缝!
趴下——!
众人刚在狭窄的排水渠里趴倒——
轰隆隆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撕裂了夜空!三井货栈B区仓库的穹顶被整个掀飞!冲天的火光瞬间吞噬了建筑!巨大的冲击波震得排水渠嗡嗡作响,泥土簌簌落下!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排水渠里每一张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脸。沈砚靠在冰冷的渠壁上,大口喘着气,看着身边这些劫后余生的抗联战士,又望向外面那片吞噬一切的烈焰。
他抬起手,抹去脸上的灰烬和血污,对着那片火海,无声地咧开了嘴。
第10集:霜烬北行
爆炸的余波还在耳膜里嗡鸣,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灰烬和焦糊味,从排水渠口灌进来,呛得人睁不开眼。沈砚背靠冰冷的渠壁,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他侧头,看着身边横七竖八瘫倒的抗联战士——他们大多虚弱不堪,脚踝上还残留着被砍断的铁链,脸上却燃烧着劫后余生的、近乎野兽般的光芒。
关震山就趴在他旁边,肩头新伤崩裂,血染红了半边衣襟,却咧着嘴,对着渠口外冲天的火光,无声地大笑,笑得浑身颤抖。
…成了一个年轻战士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
成了。沈砚抹了把脸,撑着渠壁站起来,声音不高,却像磐石砸地,货栈没了,鬼子的军火和鸦片,都在火里。
刀疤李的人在外面接应,压低声音催促:快!条子和鬼子的增援马上到!马车在巷子口!
沈砚没动。他蹲下身,目光扫过每一个战士的脸,最后落在那个在囚室墙上画五角星的年轻人身上:能走的,自己走。走不动的,背!一个都不能落下!
没人犹豫。虚弱的战士被架起,伤重的被背起。沈砚和关震山走在最后,警惕地盯着渠口方向。当最后一个人爬出排水渠,沈砚反手将最后一枚纸雷塞进渠口上方松动的砖缝,拉燃引信。
走!
众人刚冲进接应的马车,身后就传来轰的一声闷响——排水渠口被彻底炸塌,断了追兵的路。

马车在迷宫般的暗巷中疯狂疾驰,车轮碾过碎石和瓦砾,颠簸得像惊涛骇浪中的小船。车厢里挤满了人,汗味、血腥味、硝烟味混在一起,却没人出声,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
沈砚靠在摇晃的车厢板上,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腰内衬——那里,母亲那半幅染血的衣袖,还紧紧贴着他的皮肉。关震山撕下衣襟,草草包扎着肩伤,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扫视着车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田三贵那边…沈砚突然开口。
按你的‘剧本’。关震山咧嘴,牵动伤口又嘶了一声,‘英勇殉职’,尸体在伪警局后院‘发现’了,胸口一枪,手里还攥着‘追捕黑霜余孽’的报告。鬼子和伪政府,都得给他开追悼会,发抚恤金。
沈砚嘴角扯了扯,没说话。田三贵的死,是计划里最精妙的一笔。伪警系统因此大乱,权力真空,各方势力倾轧,足够他们安全转移。
马车猛地一颠,停住了。刀疤李掀开车帘,脸色凝重:前面路口有鬼子临时设卡!绕路来不及了!
车厢里瞬间绷紧。战士们默默握紧了从货栈带出来的、仅有的几把刺刀和工兵铲。
沈砚睁开眼,异常平静。他伸手入怀,掏出那个沉甸甸的、装满银元和金条的褡裢——那是黑霜生意最后的、也是最丰厚的一笔弑父基金。他看也没看,直接塞到刀疤李手里。
李爷,最后一笔。带兄弟们走,从西门出城。马车…留给你们。
刀疤李一愣:你…你们呢
我们沈砚的目光扫过车厢里一张张坚毅而疲惫的脸,声音低沉却清晰,不走了。从今天起,不贩毒,不藏身。只杀鬼子。
他转向关震山:关叔,长白山的雪,该化了吧
关震山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重重点头:化了!正好埋鬼子!

城西,废弃的煤场。一列运煤的闷罐车正喷着白气,即将启程,目的地——关外。
沈砚、关震山,带着八名身体尚可的抗联战士,和三名誓死追随的染坊工人,像一群融入煤堆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翻进了最尾端一节车厢。煤灰扑簌簌落下,盖住了他们满身的血污和疲惫。
车轮缓缓转动,发出沉重的哐当声,驶离这座吞噬了沈砚一切、又孕育了他复仇之火的罪恶之城。
车厢里一片漆黑,只有煤块偶尔碰撞的轻响。一个年轻战士摸索着,从怀里掏出半块硬得像石头的干粮,掰开,默默递给身边的人。
沈砚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从怀里掏出那个随身携带的、早已被血污和汗渍浸透的小账本。借着煤场远处微弱的灯光,他翻开最后一页——那里记录着弑父基金的最终数字,后面跟着一个大大的、用红笔(其实是血)画的叉。
他撕下这一页,又撕下前面所有记录着肮脏交易、血腥算计的纸页。然后,他摸出火柴。
嚓。
微弱的火苗跳跃起来,映亮了他毫无波澜的脸。纸页在火焰中蜷曲、焦黑、化为灰烬,飘散在车厢里弥漫的煤尘中。
最后,他拿出那个装着最后一块黑霜膏体的小瓷盒——那是他亲手熬制的第一锅,也是最后一锅。他打开盒盖,深深吸了一口那熟悉的、带着死亡诱惑的甜腥凉气,然后,手臂一扬,将整盒膏体,连同瓷盒,狠狠抛出飞驰的车厢!
黑膏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瞬间被黑暗和风雪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关震山看着他的动作,咧嘴笑了,缺了门牙的豁口在黑暗中格外醒目:扔得好!那玩意儿,沾多了折寿!
沈砚没说话,只是将那半幅染血的衣袖,从裤腰里取出,小心翼翼地叠好,贴身放回最里层的衣袋。然后,他抬起头,望向车厢外——
北方,是无垠的、被初雪覆盖的莽莽山林。风雪呼啸,像无数冤魂的呜咽,也像大地沉睡的呼吸。
金山埋着我娘,沈砚的声音很轻,却像誓言,穿透了风雪和车轮的轰鸣,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我要在长白山,给她立碑。
火车义无反顾地冲进漫天风雪,车头喷出的白气,与天地间的苍茫融为一体。
(第一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