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落地窗,刺得林薇眼睛生疼。
她在地板上醒来,背部僵硬,脖颈酸痛。身边是散落的玫瑰花瓣和水晶碎片,像某个现代艺术展的失败作品。昨晚的记忆汹涌而来,不是梦。
陈默要离婚。
这个词组在她脑中反复回响,每一次都带来新鲜的刺痛。她坐起身,小心避开玻璃碴,环顾这个曾经引以为豪的家。
二百平米的顶层公寓,极简主义装修,灰白主色调搭配冷冽的金属线条——全是按陈默的喜好设计的。她曾经花三个月时间只为找到符合他要求的沙发,现在那沙发冷漠地立在客厅中央,像个旁观者。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不是陈默。
【林经理,今天十点部门会议,别忘了哦~】助理小杨发来消息,后面跟着个笑脸表情。
部门会议。重组通知。另一个现实世界的重击接踵而至。
林薇挣扎着站起来,感觉全身骨头都在抗议。她走进浴室,镜子里的人让她怔住:妆容晕开,眼睛红肿,裙子皱巴巴的,活像个宿醉未醒的流浪汉。
这不是林薇该有的样子。
五年来,她每天六点起床,瑜伽、护肤、搭配服饰、准备早餐,一切都要完美无缺。因为陈默的妻子必须完美。
“完美。”她对着镜子吐出这个词,声音沙哑。
热水从花洒喷涌而出,雾气弥漫整个玻璃隔间。林薇蹲下来,任由水流冲刷身体,分不清脸上是水还是泪。她从未在早晨洗澡,陈默认为晚上洗澡更符合卫生习惯。
看,又一个被他塑造的习惯。
洗完澡,她站在衣帽间里茫然。一整排定制西装、连衣裙,按照颜色和季节排列得一丝不苟。她随手拿出一件珍珠白丝质衬衫和黑色铅笔裙——典型的“林经理”装扮。
然后她停住了。
她把那套衣服扔回衣柜深处,翻出一件多年未穿的酒红色连衣裙,领口有点低,裙摆有点飘——陈默曾说这看起来“不够专业”。
今天,她偏要穿不够专业的。
化妆时,她特意加重了眼线和唇色,像是戴上一张面具,掩盖后面的残破不堪。
厨房里,昨晚的残局依然存在。林薇小心地绕过碎片,从冰箱里拿出酸奶和水果,准备做陈默喜欢的早餐沙拉——然后猛地停住。
她把这些放回去,拿出鸡蛋和培根。陈默不喜欢油炸食物,认为不够健康。
平底锅里培根滋滋作响,香气弥漫。一种微小而叛逆的快感在她心中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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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勤路上,林薇下意识地查看手机。没有陈默的消息。五年婚姻,每天早晨他都会发消息告知当天日程安排,即使两人刚在同一张餐桌前吃过早餐。
这种寂静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他是真的不要她了。
地铁里挤满了人,各种气味混杂——汗水、香水、早餐包子的味道。林薇已经很久没坐地铁了,陈默认为开车或打车是更有效率的选择。
今天她的奥迪还停在公寓车库里,但她不想开。仿佛那辆车也是陈默世界的一部分,而她需要暂时逃离那个世界。
公司大堂光洁如镜,反射出每个人匆忙的身影。林薇下意识挺直背脊,换上职业性微笑,如同穿上另一层铠甲。
“林经理早!”
“薇薇姐今天气色真好!”
“裙子很好看哦!”
同事们一如既往地打招呼,但林薇敏锐地捕捉到一些躲闪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表情。消息传得总是比官方通知快。
她的办公室不大但视野很好,整洁得几乎没有人气。桌上放着她和陈默的合影——在马尔代夫度假时拍的,两人都笑得很标准,像是旅游广告的模特。
林薇把相框扣在桌上。
十点整,部门会议。林薇走进会议室时,明显感觉到气氛一滞。
总监王明远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正如大家所听说的,市场部将进行重组,以适应公司新的战略方向...”
林薇努力集中注意力,但那些词汇像是飘浮在空中,无法组成有意义的句子。“优化结构”、“资源整合”、“新增长点”...
然后她听到了最关键的部分:“林薇的团队将并入数字营销部,直接向李总汇报。原有品牌管理职能由总部统一负责。”
她被架空了。名义上平调,实际权力范围缩小大半。会议室里没有人看她,大家都在盯着笔记本或水杯,避免目光接触。
“有什么问题吗?”王明远最后问。
林薇清了下嗓子,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所以,我的新具体职责是什么?”
王明远推了推眼镜:“细节还在商讨中,过渡期间希望你继续负责现有项目,确保平稳交接。”
职场黑话,意思是:你已经出局了,乖乖配合还能体面离开。
会议结束后,没有人主动与她交谈。只有助理小杨在走廊追上她,眼神担忧:“林经理,你还好吗?”
“很好。”林薇条件反射般地回答,那个标准的微笑再次挂上脸庞,“重组是正常调整,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即使是现在,她仍在扮演那个无懈可击的林经理。
回到办公室,她关上门,终于允许自己的肩膀垮下来。双重打击的真实重量此刻才完全压下来——她同时失去了婚姻和事业上的立足之地。
手机响起,是母亲。林薇深吸一口气,调整声音状态才接听。
“妈。”
“薇薇啊,昨晚怎么样?纪念日浪漫吗?我看陈默发的玫瑰花照片了,真好看!”
林薇愣住:“陈默发了照片?”
“朋友圈啊,你没看到吗?就一束花,配文‘五周年’加个爱心。这孩子真是,从来不多说话。”
林薇颤抖着手点开朋友圈。果然,陈默的主页上有一张玫瑰花的照片,拍摄角度完美,光线专业,像是商业图库的照片。配文正如母亲所说。
完美的表象。即使在他撕碎一切之后,仍然维持着完美的表象。
“嗯,很浪漫。”林薇听到自己说,声音遥远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们很好,别担心。”
又聊了几句家常,她匆匆挂断电话,害怕再多说一秒就会崩溃。
敲门声响起,小杨探头进来:“林经理,人力资源部的张经理找你,现在方便吗?”
该来的总会来。林薇点点头,再次整理表情和坐姿,准备迎接下一轮打击。
张经理带来一堆文件和一箩筐官方辞令,核心意思简单明了:接受新安排,配合过渡,会有“合理补偿”。
“考虑到您多年贡献,公司愿意提供优于标准的离职方案,如果您选择离开。”张经理最后说,语气几乎是怜悯的。
林薇望向窗外。这座城市一如既往地忙碌运转,仿佛没有任何人的崩溃值得它停顿片刻。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说。
送走人力资源经理后,林薇独自站在窗前良久。她的倒影映在玻璃上,与远处的楼宇重叠,仿佛她也是这城市景观的一部分——表面光鲜,内里空洞。
下班时,她故意晚了半小时离开,避免与任何人同行。地铁上,她盯着对面窗户里自己的倒影,那个穿着酒红色连衣裙的陌生女人。
回到公寓,昨晚的残骸依然在那里。林薇没有立即打扫,而是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昂贵的红酒——陈默收藏的一部分——直接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
酒精灼烧喉咙,带来一丝虚幻的温暖。
她打开手机,看到陈默发来的消息,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然后迅速冷却。
【律师明天会联系你。我的东西周末来取,请届时回避。】
没有问候,没有询问,只有指令和安排。典型的陈默式沟通。
林薇放下酒瓶,开始打扫。她小心地拾起每一片水晶碎片,手指被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血珠渗出来,她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清醒。
扫净碎片,收起玫瑰花残骸,擦净桌布上的污渍。很快,这个家又恢复了完美无缺的模样,仿佛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
只有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破碎,无法复原。
林薇走到那个被扣下的相框前,却没有把它立起来。她打开相框背板,取出里面的照片,慢慢将它撕成两半。她和陈默的笑容被分割开来,变得毫不相干。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每一盏灯后面似乎都有一个完美家庭,一段幸福婚姻。林薇曾经也是其中一员,如今却成了旁观者。
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个陌生号码。林薇犹豫片刻,接听起来。
“请问是林薇女士吗?我这里是‘陶时光’工作室,您三个月前咨询过我们的陶艺课程,现在秋季班还有名额,不知您是否还有兴趣?”
林薇怔住了。她几乎忘了这件事。当时陈默怎么说来着?“陶艺?没什么实际用处,浪费时间。”
她看着手中被撕开的照片,又看向窗外无边的城市灯火。
“是的,”她听到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坚定,“我有兴趣。请告诉我具体信息。”
挂断电话后,林薇独自站在客厅中央,许久没有移动。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幽幽发光,映亮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刚刚萌芽的、微弱的决心。
完美生活已经破碎,或许现在,她终于可以尝试拼凑一些真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