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手指划过巴卡拉水晶杯的边缘,杯身映出餐桌中央百合花束的倒影。她调整了一下其中一支花的角度,后退半步审视着餐桌——Frette亚麻桌布,Bernardaud浮雕餐盘,银质烛台跳动着柔和的光晕。完美,就像家居杂志的内页。
电子门锁的提示音响起。七点整,分秒不差。
陈默的身影出现在玄关,西装革履,一丝不苟。他手里拿着一束红玫瑰,包装精致得像是奢侈品而非鲜花。
“纪念日快乐。”他递过花束,声音平稳得像做日常汇报。
林薇接过花,闻到玫瑰过于浓郁的香气。“谢谢,正好配我新买的花瓶。”她踮脚轻吻他的面颊,触感如同掠过打磨光滑的大理石。
五年了。结婚五周年,木婚。应该像木头一样坚韧生长了吧,她想着,同时注意到陈默已经松开了领带,目光扫过餐桌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那是他表示满意的方式。
晚餐按照林薇精心设计的脚本进行。低温慢煮的和牛牛排,陈默最爱的勃艮第红酒,背景音乐是他欣赏的古典爵士乐。她讲述公司里的趣事,他偶尔点头,刀叉与瓷盘碰撞的声音清脆而有规律。
直到甜品端上时,陈默放下了勺子。
“林薇,我们需要谈谈。”
他的语气让她心头莫名一紧。那种语气她听过——在他在电话里解雇下属时,在他说要抛售某支股票时。
“怎么了?”她保持微笑,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裙摆。
陈默直视着她,目光冷静得像临床医生。“我思考了很久,认为我们离婚是最好的选择。”
餐桌上烛火跳跃了一下。林薇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敲打着耳膜。她确定自己听错了。
“什么?”
“我说,我希望我们离婚。”陈默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陈述明天的天气预报,“我已经让律师拟好了初步协议,房子归你,其他财产按法律程序分割。如果你有异议,我们可以协商。”
林薇怔怔地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但没有。陈默的脸如同精心雕琢的面具,完美而缺乏温度。
“为什么?”她终于挤出这句话,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陈默微微后靠,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如同准备进行商业谈判。“我们的人生规划已经出现了不可调和的分歧。我在向上攀登,而你——”他停顿半秒,选择用词,“安于现状。五年前我们势均力敌,但现在我已经在不同的轨道上。”
“不同的轨道?”林薇重复着,感觉词汇失去了意义。
“我明年将成为合伙人,未来可能需要常驻纽约或香港。而你,”他的目光扫过房间,“似乎更满足于经营这个完美的家。这没有错,只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已经不同了。”
林薇突然想笑。这太荒谬了。就因为她没有疯狂追求职业晋升?就因为她在工作上求稳而非冒险?就因为她花了心思经营他们的家?
“所以,”她声音颤抖,“因为我‘安于现状’,就要被淘汰出局?像一支表现不佳的股票?”
“比喻不准确但内核正确。”陈默居然点了点头,“婚姻是一种长期投资组合,当资产不再匹配时,重组是理性选择。”
理性。又是这个词。陈默的世界里只有理性和效率,情感只是需要最小化的干扰因素。
林薇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腿,震得水晶杯叮当作响。“五年婚姻,就换来一句‘资产不匹配’?你当我是什么?你的附属品吗?用旧了就可以换掉?”
陈默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极轻微的蹙眉,像是面对一个不合理的算法输出。“林薇,请控制情绪。我理解你感到意外,但情绪化无助于解决问题。”
“去你妈的情绪化!”她抓起那束红玫瑰,狠狠摔在桌上。花瓣散落,像溅开的血滴,在洁白的桌布上格外刺眼。“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挑在纪念日,给我这个‘惊喜’?”
陈默沉默片刻,然后承认:“纪念日是个有象征意义的时间节点。一个阶段的结束,新阶段的开始。”
林薇突然感到一阵窒息。她环顾这个她精心打造的家——每一件家具、每一个装饰都是她费心挑选的,为了营造他们“应有的”生活品质。而现在,这一切都变成了讽刺画。
“你爱过我吗?”她问,声音突然平静下来。
陈默似乎被问住了,这是他今晚第一次显出迟疑。“爱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在人生关键阶段做出了互利的选择。现在情况变了。”
没有直接回答。林薇感到心口某处彻底冰冷下去。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意识到五年来她一直在努力成为他想要的妻子——优雅、得体、支持他的事业、维持完美的外表和家庭。她甚至放弃了自己喜欢的艺术课程,因为他认为“对职业发展无益”;她不再与那些“不够成功”的老朋友往来,因为他不觉得那是有价值的社交。
她以为自己在建造婚姻,实际上只是在填充一个由他设定参数的模板。
“Get
out.”她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陈默挑眉。“什么?”
“我说,滚出去!”林薇抓起一个杯子,狠狠砸在地上。水晶碎裂的声音异常清脆,碎片四溅。“现在就滚!”
陈默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表情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我预料到你会有剧烈反应。我会去酒店住,给你三天时间冷静。之后我们再谈具体细节。”
他走向门口,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满地狼藉和站在其中的她。门打开又关上,电子锁发出确认上锁的提示音。
寂静突然降临。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餐桌上渐渐冷掉的食物,摔碎的红玫瑰,以及那个空荡荡的位置。烛火还在跳动,现在却只照着一片残局。
她缓缓蹲下,拾起一片水晶碎片。边缘锐利得能划破皮肤。五年婚姻,就像这个杯子,看上去坚不可摧,实际上一摔就碎。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她麻木地掏出来,看到公司群里的消息。市场部重组,她的职位调整通知明天公布。传言已久,她一直没当真,认为自己业绩优秀,不可能被波及。
双重重击接踵而至。
林薇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逐渐变成了哽咽。完美人生?不过是纸牌屋,一阵风就足以摧毁。
她看着碎片中自己扭曲的倒影,一个问题突然浮现在脑海:
如果没有了陈默,没有了这段婚姻,甚至没有了那份工作——
她到底是谁?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无数灯光组成璀璨星河。而在这其中一盏灯下,林薇坐在满地狼藉中,第一次面对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手机再次振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宝贝,纪念日快乐!什么时候让我抱外孙呀?”
林薇盯着屏幕,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水晶碎片上,折射出破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