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丁·玖的背影在林深眼中，成了一座由不耐烦和失望构成的、即将关闭的铁门。
一旦这扇门关上，等待他的，将不再是实验，而是肢解。
他必须在门关上前，从门缝里递出一件，让对方无法拒绝的东西。
“等一下。”
林深的声音不大，却成功地让补丁·玖停下了脚步。
“还有什么遗言吗？”补丁·玖没有转身，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嘲弄，“如果是想求饶，可以省省力气。九龙城寨不相信眼泪，只相信价值。”
“价值……”林深重复着这个词，目光艰难地越过男人的肩膀，落在了房间另一头，那支被修复好的、静静待在支架上的“金刚”六型动力臂上。
他需要再试一次。
不是为了命令那支漆黑的手臂移动，而是为了……启动它。
他将所有残存的意志力，再一次凝聚起来，如同将一束微弱的光线，通过一面巨大的透镜，聚焦于一点。
他的大脑，此刻成了一个“指令源”，向那支手臂发出了一个清晰的“查询请求”。
分析它。
找出它的致命缺陷。
这一次，他有了准备。
他不再试图去理解，而是纯粹地去接收。
那诡异的“闪烁”感，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但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那“闪烁”的本质。
那不是时间的重影。
那是数据的洪流。
在他的视野中，“金刚”六型动力臂的物理形态瞬间“溶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由亿万个光点构成的、无比精密的、半透明的结构图。
无数条代表着能量流与数据流的细线在其中穿梭，复杂的应力分析图、材料疲劳度热力图、数以万计的虚拟运行脚本，在他眼前以超越人类理解极限的速度，疯狂地闪烁、叠加、运算、崩溃、重组。
那不是幻觉。
那是……一次完整的、从设计、制造、使用到损毁的全流程模拟推算。
这场数据的风暴，在他的脑海中持续了不到十分之一秒，然后，一切异象消失。
风暴的结果，化作了一小段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如同机器自动生成的“结论报告”，被直接“写入”了他的认知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但他就是知道了。
“你和我都搞错了。”林深的声音虽然虚弱，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精准的钉子，钉进了诊所的寂静之中。
“那支‘金刚’，”林深抬起自己完好的右手，艰难地指向那个方向，“它的问题，不在于能源核心的超载。那是表象。”
他喘息了一下，劣质的营养液根本无法支撑他如此高强度的精神消耗。
“问题出在它的……第三号能源传导中继器上。那个零件，你用的是一个二手货，对不对？它的序列号末尾，是77B。”
补丁·玖脸上的肌肉，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僵硬。
林深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说了下去，他的语气像是在复述一段刚刚接收到的、绝对正确的真理：“那个型号的中继器，在出厂时就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存在一种亚赫兹级的频率共振缺陷。你用并联电容的方式，虽然在低功率下稳住了它的输出，却也把这种共振频率，放大了一百倍。”
他盯着补丁·玖那颗逐渐开始闪烁不定的机械义眼，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最终的“推算”结果。
“根据我的……计算。只要它的功率输出超过百分之八十，持续三点一四秒以上，那个中继器就会因为频率共振而自我瓦解。到那时，整个能源核心的能量，都会在零点零一秒内，找到这个缺口，然后……炸开。这个事件发生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九点八七。”
诊所里，陷入了比之前更加彻底的死寂。
补丁·玖一言不发，就那么死死地盯着林深。
他的义眼焦距在飞快地变化，红光忽明忽暗，显示出其内部处理器正在进行着疯狂的运算。
他无法理解。
序列号？频率共振？甚至连小数点后两位的概率都能得出来？这个男人，只是躺在床上，看了它一眼！
“你在诈我。”许久，补丁·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这已经不是技术问题了，这根本就是巫术。
“你可以试试。”林深平静地回答。
补丁·玖猛地转身，快步走到那支“金刚”六型旁边。
他没有启动它，而是拿起了身旁的光学放大镜和一支微型诊断探针。
他撬开那支手臂的检修外壳，露出了里面如同蛛网般复杂的线路和零件。
他的动作不再像一个医生，而更像一个虔诚的、正在验证神谕的信徒。
林深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对于补丁·玖这种技术狂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一个无法解释的技术奇迹，更能攫住他的心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诊所里，只剩下补丁·玖粗重的呼吸声，和诊断探针发出的、细微的“滴滴”声。
终于，他停下了动作。
他缓缓直起身，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梦呓般的、混合着恐惧与狂喜的复杂语气，喃喃自语。
“序列号……FC-73-77B……频率……共振……临界值……”
他猛地转过身，那颗红色的义眼，此刻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亮度，死死地锁定着林深。那光芒里，不再有任何轻蔑和嘲弄。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待魔鬼般的、极致的敬畏。
他一步步走回床边，动作缓慢而僵硬。
他没有再提任何关于“拆解零件”的话题，而是默默地拿起旁边一支还未开封的、军用级高浓缩营养剂，将其插进了林深的输液管里。
一股温暖、有力的热流，顺着林深的静脉，缓缓注入他那早已濒临极限的身体。
“那支手臂……”补丁·玖的声音干涩无比，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了那个颠覆他认知的问题。
“它不是在排斥你，对不对？”
他俯下身，红色的义眼几乎要贴到林深的脸上。
“它是……‘算’出了。”林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