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窗外的海棠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康熙四十七年的春风便已拂过了富察府的亭台楼阁。
林溪禾,或者说富察·仪欣,如今已是个三周岁(虚岁五岁)的小人儿了。她穿着鹅黄色缠枝莲纹的小旗袍,外罩一件玫红色绣福字纹的坎肩,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各系着一串圆润饱满的珍珠头绳,跑动起来便叮咚作响,像个玉雪可爱的年画娃娃。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仪欣正由乳母和两个小丫鬟陪着,在自家院子里的海棠树下,踮着脚想去够那低垂枝头上开得最盛的一簇花儿。
“格格,仔细些,让奴婢帮您摘。”乳母张嬷嬷在一旁张开手护着,满脸慈爱。
“不要,我自己来!”仪欣声音奶呼呼的,却带着一股执拗劲儿。她身子圆润,努力踮起脚尖,小胖手在空中抓了几下,那花儿却总是差一点点。
正当她憋红了小脸准备再跳一次时,忽听得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管事嬷嬷压低了却难掩惊惶的禀报声:“老夫人,老爷,不好了!外头…外头传来消息,说是太子爷…太子爷被万岁爷废了!就在热河行宫,当着所有皇子宗亲的面儿,下了明旨!如今京城里都炸开锅了!”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碎了庭院内的宁静暖融。
张嬷嬷脸色骤变,一把将还懵懂望着枝头海棠的仪欣紧紧揽进怀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间滔天的风浪。其他小丫鬟们也吓得噤若寒蝉,面面相觑,连呼吸都放轻了。
仪欣被嬷嬷搂得有些不适,微微挣扎了一下,从嬷嬷臂弯的缝隙里,能看到不远处正房的门帘猛地被掀开。
祖母富察老夫人被丫鬟搀扶着快步走出,素日慈和的面容此刻一片沉凝,甚至有些发白,手中的帕子攥得死紧。
父亲富察·睿哲(因为电视剧说富察贵人是旁支,没有具体介绍,所以这里设定为富察·米思翰的庶弟之子,和富察·马齐是同一个爷爷,这样关系就不会太远)随其后出现在廊下,官袍还未换下,眉头紧锁,正沉声向报信的管事追问细节:“消息确凿?圣旨如何说?可知缘由?”
那管事嬷嬷的声音更低更急,断断续续传来“…听闻…太子言行失德…触怒天颜…直郡王…八阿哥…”
每一个字眼都重若千钧,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仪欣仰着小脸,看着祖母和父亲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看着满院子瞬间变得惶恐不安的下人,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007,】她在心里默默呼唤,【这就是…废太子事件吗?九龙夺嫡,真的开始了?】
【滴——】007的机械音准时响起,【正是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太子胤礽首次被废。夺嫡之争已由暗转明,正式拉开序幕。宿主,您所处的富察家族,即将面临第一次重要的站队选择。请务必谨慎。】
仪欣低下头,玩着自己坎肩上那颗小巧的盘扣。
她当然知道要谨慎。历史上,富察家在这一池浑水里,可没少呛水。
她这个五岁(虚岁)的“无知”幼童,或许正好能听到、看到许多大人不会防备的东西。
比如,阿玛和伯父们私下议论时,对哪位皇子更显赞赏;又比如,家族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会下意识地向哪一方势力靠近。
她得好好听着,看着。这不再是孩童的游戏了。
当晚,月影西斜,富察府内一片沉寂,白日里因废太子消息带来的惊涛骇浪似乎暂时被夜色压下,唯有巡夜家仆更梆的声音偶尔响起,更添几分压抑。
仪欣躺在暖阁的天漆小床上,盖着柔软的锦被,呼吸均匀,仿佛早已沉入梦乡。守夜的丫鬟坐在脚踏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忽然——
“呜…哇——!”
一声带着惊恐意味的啼哭猛地从床上响起,打破了深夜的宁静。小床上的人儿猛地坐起,小小的身子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哭声越来越大,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惧。
守夜丫鬟一个激灵彻底清醒,慌忙起身扑到床边,连声安抚:“格格?格格怎么了?可是魇着了?不怕不怕,奴婢在这儿呢!”
她试图将仪欣搂进怀里,但仪欣却像是被极大的恐惧攫住,哭得喘不上气,小手指死死攥着被角,泪珠儿成串地往下掉,嘴里含糊不清地呜咽着:“怕…呜呜…龙…好多龙…打架…流血…呜呜呜怕…”
“龙?”丫鬟一时没听清,只觉得小主子怕是做了极可怕的噩梦,心疼得不行,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提高声音唤外间值守的婆子,“快!快去禀告老夫人和福晋,格格惊梦了,哭得厉害!”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富察老夫人竟亲自来了,只披着一件外袍,发髻都未完全梳理,显然已是歇下又被惊起。紧随其后的便是仪欣的额娘钮钴禄氏,同样面带焦急。
“我的心肝,这是怎么了?”老夫人坐到床边,将哭得打嗝的仪欣揽入怀中,心疼地用帕子擦拭她满脸的泪痕,“告诉玛嬷,梦见什么了?吓成这般模样?”
钮钴禄氏也在一旁柔声哄着:“仪欣乖,额娘在,不怕不怕,梦都是假的。”
仪欣依偎在祖母温暖的怀里,抽噎着,小脸煞白,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满是未散的恐惧,她断断续续、声音发颤地说:“玛嬷…好多…好多龙…在天上飞…他们…他们打架…好凶…咬得好疼…金色的鳞片都掉了…流血了…染红了云彩…仪欣怕…”
她一边说,一边仿佛又回想起那可怕的场景,猛地将脸埋进老夫人怀里,小小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龙打架?”老夫人闻言,抚着她后背的手微微一顿,与身后的钮钴禄氏交换了一个极其复杂而惊疑的眼神。
白日里刚刚经历了废太子那般石破天惊的大事,晚上家中最受宠爱、素来灵慧的小孙女便做了如此“应景”又骇人的噩梦…这怎能不让人心生联想,甚至感到一丝冥冥之中的寒意?
赫舍里氏压下心头的惊悸,强笑着安慰:“傻孩子,定是白日里被外头的动静吓着了。梦里的不作数,龙是祥瑞,怎会打架呢?”
老夫人却沉默了片刻,苍老的手更轻柔地拍着孙女的背,声音放缓了许多,带着一种深思后的安抚:“好了好了,玛嬷的乖孙不怕。龙…或许只是闹着玩呢。就算真打架,也有最厉害的真龙天子管着他们,翻不了天的。咱们仪欣是有大福气的孩子,邪祟不侵,不怕啊。”
她这话像是在安慰仪欣,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更像是在坚定某种信念。
“玛嬷…”仪欣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怯生生地问,“真龙天子…会管住他们吗?不会再打架流血了吗?”
“会的,一定会的。”老夫人语气肯定,将孙女搂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皇上圣明烛照,自有决断。咱们仪欣只管安安稳稳地睡觉,什么都别怕。”
她又低声吩咐了下人几句,让去熬一碗安神汤来,亲自看着仪欣慢慢止了哭泣,喝了小半碗汤水,重新躺下,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绵长,似乎终于摆脱了那可怕的梦境,才稍稍放下心。
留下心腹嬷嬷和丫鬟仔细守着,老夫人与赫舍里氏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暖阁。
走到廊下,夜深露重,寒意侵人。老夫人望着漆黑的天幕,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对儿媳叹道:“这孩子…白日刚出了那样的事,晚上就做这等梦…也不知是巧合,还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尽,但钮钴禄氏已然明白,心中亦是凛然。她低声道:“额娘,仪欣还小,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是这梦…未免太巧了些。”
“是啊,太巧了。”老夫人喃喃道,“龙争…血染…这兆头…”她摇了摇头,将那些不吉利的想法甩开,“罢了,孩子没事就好。只是往后,府里上下说话行事更要谨慎万分。这京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婆媳二人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
而暖阁内,本该“熟睡”的仪欣,在无人察觉的锦被之下,轻轻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睡意和惊恐。
【007,】她在心中默问,【种子,埋下了吗?】
【滴——】007的机械音回应,【目标人物(富察老夫人/钮钴禄氏)已接收到暗示信息,并与白日重大事件产生关联。初步信息烙印已完成。后续影响将随时间发酵。宿主此举存在一定风险,请谨慎使用。】
仪欣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睛。
风险往往伴随着机遇。她要让“富察仪欣”这个名字,在家族决策的天平上,从此多出一份微妙的、关乎“天命”与“福气”的重量。
夜还很长,而波涛,才刚刚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