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的蝉鸣，比往年都要聒噪些。马洛攥着娘连夜缝的蓝布书包，站在村口的老樟树下，看着爹把一床打了补丁的旧棉被捆在自行车后座，喉头像堵了团晒干的槐树叶，发不出声。
“到了县城中学，要听老师的话，夜里盖好被子，别冻着。”娘红着眼圈，把两个煮鸡蛋塞进他书包，“每个月月初，我和你爹轮流去看你，给你带口粮。”马洛点点头，小手死死抓着书包带，书包里除了课本，还有娘用碎布拼的笔袋，以及爹从镇上废品站淘来的旧字典——那是他攒了半个月烟钱换的。
他家在山坳深处的马家村，全村就一所巴掌大的小学，只开到四年级。要想继续读书，就得去三十里外的县城中学，还得住校。村里和他同龄的孩子，大多选择跟着爹娘下地干活，只有马洛，爹拍着他的头说：“咱马家没出过识字人，你得去，砸锅卖铁也供你。”
那天，爹骑着吱呀作响的自行车，驮着马洛和行李，在蜿蜒的山路上走了三个多小时。山路坑坑洼洼，马洛坐在后座，紧紧抱着爹的腰，看着路边的野草被车轮甩在身后，心里又怕又期待。县城中学比他想象的大，青砖瓦房整齐排列，操场上有篮球架，还有他只在画片上见过的滑梯。宿管阿姨领着他进了宿舍，四张上下铺的铁床，已经住了三个同学。马洛把自己的铺位收拾好，看着爹擦了擦额头的汗，说：“爹得回去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他想说“爹，你别走”，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爹，路上慢点”。
第一个晚上，马洛蒙在被子里偷偷哭了。宿舍里其他同学的家都在县城周边，周末能回家，只有他，要等一个月才能见到爹娘。夜里宿舍关灯后，他能听到窗外的风声，像村里山涧的流水声，更像娘在田埂上唤他回家吃饭的声音。他摸出书包里的旧字典，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一页页地翻，字典上的字迹有些模糊，却让他心里踏实了些——这是爹给的，就像爹在身边一样。
学校的生活比他想象的更难。他听不懂城里同学说的“动画片”“游戏机”，也跟不上他们聊的话题。食堂里的饭菜要花钱买，他舍不得，每天只买一个馒头，就着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吃。有一次，同桌见他总吃咸菜，偷偷把自己的红烧肉夹给他一块，马洛愣了愣，小声说了句“谢谢”，把肉放进嘴里，香得他差点掉眼泪。他知道，这肉，爹娘在家都舍不得吃。
为了省钱，他很少买文具，作业本正面写完写反面，铅笔用到只剩一小截，还攥在手里舍不得扔。可他在学习上从不含糊，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跑到操场边的槐树下背书；晚上宿舍关灯后，他就借着走廊的路灯做题，直到宿管阿姨催他睡觉。期中考试，他考了全班第一，班主任在班上表扬他，说他“刻苦努力，是大家的榜样”。那天，他拿着成绩单，心里像揣了块蜜糖，恨不得立刻飞回家，把好消息告诉爹娘。
月底，娘来学校看他，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新蒸的馒头、腌好的腊肉，还有一双娘亲手纳的布鞋。“听说你考了第一，俺和你爹高兴坏了。”娘笑着，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家里的玉米卖了些钱，给你带了五块钱，别总吃咸菜，买点菜吃。”马洛看着娘粗糙的手，上面布满了裂口，那是常年干农活、纳鞋底磨出来的，鼻子一酸，把钱塞回娘手里：“娘，我有钱，你拿着买些营养品，别太累了。”娘不肯，硬把钱塞进他口袋，说：“你在城里读书费脑子，得吃好点。”
从那以后，马洛学习更拼了。他知道，爹娘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他不能让他们失望。初中三年，他年年都是年级第一，还拿到了学校的奖学金。这笔钱，他一分都没花，全都攒起来，放假带回家给爹娘。初三那年，爹在山上砍柴时不小心摔断了腿，家里一下子没了收入，还欠了不少医药费。马洛看着躺在床上唉声叹气的爹，和整日愁眉苦脸的娘，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想辍学回家，帮家里干活，却被爹骂了一顿：“你要是敢辍学，俺就没你这个儿子！好好读书，将来出息了，比啥都强。”
那天晚上，马洛坐在院子里的石磨旁，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最好的高中，将来考上大学，让爹娘过上好日子。中考时，他发挥稳定，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还获得了全额奖学金，不用交学费和住宿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全村人都来道贺，爹拄着拐杖，笑得合不拢嘴，逢人就说：“俺家马洛有出息了！”
高中三年，马洛依旧是学校里的“学霸”。他不仅学习好，还利用课余时间给低年级的同学补课，赚些零花钱。这些钱，他一部分用来买学习资料，一部分寄回家里。高二那年，他用补课赚的钱，给家里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当爹在电话里说“家里终于能看电视了，村里人都来咱家看”时，马洛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他知道，这台电视机，不仅是给家里添了件家电，更是让爹娘在村里人面前，挺直了腰杆。
高考前的那段日子，他几乎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刷题刷到手指发麻。他给自己定的目标是省城的重点大学，那是他能想到的，离“让爹娘过上好日子”最近的地方。高考成绩出来那天，他坐在学校的电话亭旁，手心里全是汗。当查到自己的分数超过重点大学分数线五十分时，他激动得跳了起来，立刻给家里打了电话。电话那头，娘的哭声和爹的笑声混在一起，马洛拿着话筒，笑着说：“爹，娘，我考上了，考上重点大学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村里比过年还热闹。爹娘杀了家里唯一的老母鸡，宴请了全村人。饭桌上，爹端着酒杯，敬了马洛一杯，说：“儿子，好样的！以后在城里好好读书，别惦记家里。”马洛看着爹娘脸上的笑容，心里满是欣慰。他知道，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开学那天，爹和娘一起送他去省城。这是爹娘第一次走出大山，第一次坐火车。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娘不停地感叹：“城里真好，房子真高。”马洛牵着娘的手，笑着说：“娘，以后我带你们去更多地方，看更多风景。”
大学里，马洛依旧保持着刻苦的习惯。他不仅专业课成绩优异，还利用课余时间做兼职，发传单、做家教、在食堂帮忙……赚来的钱，除了自己的生活费，大部分都寄回家里。他给家里换了新的家具，买了彩色电视机，还让爹娘不要再种那么多地，说“我能赚钱养活你们了”。
大二那年，他用攒的钱，给家里盖了两间新瓦房。当爹娘在电话里说“新房子又亮又宽敞，再也不用漏雨了”时，马洛心里比自己拿到奖学金还开心。大三暑假，他带着爹娘去了省城的景点游玩，看着爹娘像孩子一样兴奋地拍照，马洛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大四那年，马洛拿到了一家知名企业的录用通知书，月薪是爹娘在村里一年收入的好几倍。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爹娘时，娘在电话里哭着说：“俺家马洛终于出息了，以后再也不用受苦了。”
毕业典礼那天，爹娘特意从老家赶来，坐在台下，看着马洛穿着学士服，从校长手里接过毕业证书，脸上满是骄傲。仪式结束后，马洛跑下台，抱住爹娘，说：“爹，娘，谢谢你们，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我。”爹拍着他的背，笑着说：“傻孩子，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工作后，马洛把爹娘接到了城里生活。他给爹娘买了宽敞的房子，带他们去医院做了全面的体检，还教他们用智能手机、上网。看着爹娘在小区里和其他老人一起散步、下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马洛心里满是踏实。
有一次，一家人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娘看着马洛，突然说：“还记得你十岁那年，第一次去县城读书，俺送你到村口，你攥着书包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忍着没掉下来。”马洛笑了笑，说：“记得，那时候我就想，一定要好好读书，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爹叹了口气，说：“那时候家里穷，委屈你了。”马洛摇摇头，握住爹娘的手：“不委屈，正是因为那段日子，才让我知道，努力的意义是什么。”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一家人身上，温暖而惬意。马洛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感慨万千。从山坳里的小村落，到繁华的大城市；从那个攥着旧字典、舍不得吃红烧肉的小男孩，到如今能独当一面、让爹娘安享晚年的成年人，他知道，这条路，他走对了。而那些曾经吃过的苦，流过的泪，都化作了如今幸福生活的底色，提醒着他，要永远记得来时的路，记得爹娘的付出，更要珍惜眼前的美好。
如今，马洛依旧保持着勤俭节约的习惯，但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连一块红烧肉都舍不得吃。他会经常带着爹娘去餐馆吃饭，点他们爱吃的菜；会在假期带着他们去旅游，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他知道，真正的“出息”，不仅是自己过得好，更是能让爱自己的人，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偶尔，他会想起十岁那年，在县城中学的槐树下背书的场景，想起爹娘在村口送他时的眼神。那些画面，像一束光，照亮了他前行的路，也让他更加明白：所有的努力，终会有回报；所有的付出，都不会被辜负。而他，会带着这份初心，继续往前走，给爹娘更好的生活，也让自己的人生，绽放出更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