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那棵老槐树，是大牛和小花共同的“时间证人”。树干上两道歪歪扭扭的刻痕，一道是大牛十岁那年踮脚划下的，另一道稍矮些，是小花跟着刻的，如今都被岁月磨得泛着温润的浅黄。
大牛比小花大两岁，打小就护着这个总跟在身后的小丫头。春天槐花开时，他会爬到不算太高的枝桠上，把一串串雪白的槐花捋下来，用干净的布袋装好，递给在树下仰着脖子的小花。小花会挑出最饱满的几朵，先塞进大牛嘴里，剩下的带回家，让娘蒸槐花糕，第二天准会揣着热乎乎的糕块，跑到大牛家的院子里找他。
那时的日子，像老槐树下的影子，慢悠悠地拉长。大牛会带着小花去田埂上挖野菜，教她辨认哪种是能吃的荠菜，哪种是有毒的苍耳；小花则会把自己攒的玻璃珠分给大牛，看着他用弹弓打远处的麻雀，就算打不着，也会拍手叫好。村里人都说，大牛和小花就像一根藤上的两个瓜，分都分不开。
变故是在小花十五岁那年发生的。小花的爹在镇上的工地干活时，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断了腿，不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看着娘整日以泪洗面，看着躺在床上唉声叹气的爹，小花一夜之间像是长大了。她开始学着做各种农活，放学回家就往地里跑，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缠着大牛要槐花了。
大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比小花早一年辍学，在村里的砖窑厂打工，每天扛着几十斤重的砖坯，从窑里进进出出，汗水把衣服浸透了一遍又一遍。他把每个月挣的钱，除了给家里留一点，剩下的都悄悄塞给小花的娘，却从不让小花知道。有一次，小花在砖窑厂附近的河边洗衣服，看到大牛扛着砖坯，脚步都有些打晃，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土。她鼻子一酸，跑过去想帮他，却被大牛拦住了：“傻丫头，这活不是你干的，快回去吧，河边风大。”
那天晚上，小花揣着两个刚蒸好的红薯，来到大牛家。昏暗的油灯下，大牛正坐在小板凳上，用针挑着手上的血泡。小花把红薯递给他，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大牛哥，你别这么拼命，我爹的债，我们慢慢还就好。”大牛剥开红薯的皮，把冒着热气的红薯掰成两半，递给小花一半，笑着说：“没事，我年轻，扛得住。你安心读书，将来考去城里，给咱村争口气。”
从那以后，小花学习更用功了。她知道，只有考上大学，才能真正帮家里摆脱困境，才能不辜负大牛的付出。而大牛依旧在砖窑厂干活，只是每次发了工资，都会多给小花带些书本和文具。有时晚上，两人会坐在老槐树下，小花给大牛讲课本上的知识，大牛给小花讲工地上的趣事，月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温柔得像一层纱。
第二年夏天，小花收到了城里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天，她拿着通知书，第一个跑到砖窑厂找大牛。大牛正在搬砖，听到小花的喊声，扔下砖坯就跑了出来，看到通知书上的字，他咧开嘴笑了，眼角却湿了。“太好了，小花，你真厉害！”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木块，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槐花，“这个给你，戴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小花接过木块，紧紧攥在手里，泪水模糊了双眼。
开学那天，大牛骑着家里唯一的自行车，送小花去镇上的车站。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有自行车“咯吱咯吱”的响声。到了车站，大牛帮小花把行李放好，叮嘱道：“到了城里，要照顾好自己，别舍不得花钱，缺啥就给我写信。”小花点点头，想说些什么，却被火车进站的汽笛声打断了。她上了火车，趴在车窗边，看着大牛站在站台上，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人群中。
小花在城里读书的日子，两人靠书信维系着联系。小花会在信里告诉大牛城里的新鲜事，说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都很好，说她很想念家里的槐花糕；大牛则会在信里说砖窑厂的活不辛苦，说家里一切都好，让她放心，每次还会在信里夹上几张皱巴巴的钱。小花知道，那些钱都是大牛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她把钱都存了起来，想着等毕业工作了，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大三那年暑假，小花回家了。她刚走到村口，就看到老槐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大牛。他比以前黑了些，也壮了些，看到小花，笑着迎了上来：“回来了，路上累不累？”小花看着他，突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曾经带着她挖野菜的少年，已经长成了能扛起生活重担的男人。
那天晚上，村里人都来给小花接风。饭桌上，小花的爹拉着大牛的手，不停地道谢：“大牛啊，多亏了你，不然我们家小花也不能安心读书。”大牛挠了挠头，笑着说：“叔，您别这么说，小花是个好姑娘，她值得更好的。”小花看着大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假期结束时，小花要回学校了。临走前，她和大牛又坐在了老槐树下。“大牛哥，等我毕业，就回镇上的中学当老师，好不好？”小花看着大牛的眼睛，认真地说。大牛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好啊，回来好，镇上离家里近，方便。”小花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大牛：“这是我给你买的，你平时要是有空，也可以看看书，多学点东西。”大牛接过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像是捧着什么宝贝。
毕业后，小花如约回到了镇上的中学，成了一名语文老师。大牛则离开了砖窑厂，在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农资店，卖些种子、化肥。两人见面的时间多了起来，有时小花下了班，会去大牛的店里帮忙，大牛则会在晚上，骑着电动车送小花回家。镇上的人都说，这两个孩子，终于要走到一起了。
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小花上完晚自习，刚走出学校大门，就看到大牛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暖手宝。“天这么冷，快暖暖手。”大牛把暖手宝递给小花，笑着说。小花接过暖手宝，看着大牛冻得通红的耳朵，心里一暖。两人并肩走在雪地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在演奏一首温柔的歌。
走到老槐树下时，大牛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看着小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朴素的银戒指。“小花，”大牛的声音有些紧张，却很坚定，“我知道我没读过多少书，也没多少钱，但我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你愿意嫁给我吗？”小花看着大牛眼里的真诚，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用力点头：“我愿意，大牛哥，我愿意。”
大牛把戒指戴在小花的手上，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老槐树上积满了雪，像是披上了一件洁白的衣裳，树下的两人，手牵着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知道，未来的日子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彼此相伴，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后来，大牛和小花在村里办了婚礼。婚礼那天，老槐树下摆满了桌椅，村里人都来祝贺。小花穿着红色的嫁衣，头上戴着大牛送她的那朵槐花木雕，笑得像个孩子。大牛穿着崭新的西装，看着身边的小花，眼睛里满是宠溺。
如今，老槐树下的刻痕又多了两道，是大牛和小花的孩子刻的。每到春天，槐花盛开时，一家人就会坐在老槐树下，吃着槐花糕，聊着家常。大牛会给孩子们讲他和小花小时候的故事，小花则会笑着补充，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风吹过老槐树，槐花纷纷落下，像是一场温柔的雪。大牛看着身边的小花，握着她的手，心里满是踏实。他知道，有些约定，一旦许下，就会用一辈子去守护；有些人，一旦遇见，就会相伴一生。而村口的老槐树，会一直站在那里，见证着他们的幸福，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