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悬在“光”这个字上方,像悬在断头台的铡刀下。
胃部的绞痛和喉咙的干渴还在持续,那瓶“赐予”的水带来的冰凉触感犹在,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底漫上的彻骨寒意。生理机能:68%。一个被精心维持、用于持续生产的可怜数值。
“天神下凡拯救光明”。
这七个字在脑海里翻滚,带着一种虚妄的、烫人的热度。是垂死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明知其脆弱,却忍不住幻想它能带来奇迹。
可祂的警告冰冷刺骨——“‘洞穿’、‘解脱’为无效概念”。
“天神”和“拯救”,比“洞穿”更直接,更僭越。
写下它们,会引来什么?墙角那片阴影的彻底爆发?第三次警告的瞬间降临?还是某种更甚于此的、无法想象的惩罚?
但……如果不写呢?
继续在这泥沼般的“循环”里挖掘痛苦和恐惧,用细节喂养祂,换取一瓶水、一点延长刑期的字数,直到生理机能彻底衰竭,或被那日益增长的阴影吞噬?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14:22。
字数:6635/500000。
今日额度,还差三千三百六十五字。按照这小心翼翼规避风险的速度,绝无可能完成。
横竖都是死。
一种极端的、破罐破摔的疯狂,悄然取代了恐惧。
赌一把。
就赌这“无效概念”,是否能撼动这该死的“叙事框架”!
指尖落下,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敲击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绝望吞噬一切时,苍穹骤然撕裂!无尽金光泼洒而下,并非温和晨曦,而是蕴含着无上威严与裁决之力的煌煌天威!一尊笼罩在炽烈神光中的伟岸存在踏破虚空,眸若烈日,俯瞰这扭曲循环,怒斥:‘孽障!安敢囚禁生魂!’」
敲击的力度极大,廉价的键盘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个字都像砸出去的石头,带着我所有的绝望和妄想。
最后一个感叹号敲下的瞬间——
嗡——!!!
一声无法用形容的、震彻灵魂的嗡鸣猛地炸响!仿佛整个空间的结构都在哀嚎、在扭曲!
电脑屏幕疯狂闪烁,色彩乱窜,最后变成一片灼目的、彻底的白光!那白光并非照明,而是带着一种恐怖的、毁灭性的能量,瞬间吞噬了屏幕上所有的文字,包括那封契约邮件!
台灯啪的一声爆裂,玻璃碎片四溅!
房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只有那屏幕散发出的、不祥的毁灭白光,照亮我惊骇欲绝的脸!
墙角的方向,传来一声尖锐到极致的、非人的嘶啸!那片蠕动的阴影在白光照射下疯狂沸腾、扭曲、蒸发,仿佛被投入炼钢炉的活物,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响!
成了?!
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震撼还没来及涌上心头——
那占据整个屏幕的、毁灭性的白光,猛地向内坍缩!
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将所有的光和能量粗暴地捏合、压缩!
最后,凝聚成一行全新的、燃烧着白色火焰的文字,烙在屏幕中央:
「警告:严重叙事冲突。检测到超规‘救世主协议’调用尝试。」
「调用者权限:无。」
「协议层级:碾压性超越。」
「执行结果:否决。」
「冲突化解方案:叙事同化。」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热量和绝对的威压。
那白色的火焰文字微微扭曲,变化:
「叙事同化完成。」
「新设定载入:」
「‘天威’被视为‘循环’内更高层级的扭曲现象。‘神祇’为循环自身产生的、用以测试囚徒期望值的虚假投影。期望越高,投影破灭后的绝望反馈越强烈,循环强度+3。」
白色的火焰文字渐渐冷却,变成冰冷的、熟悉的黑色印刷体。
屏幕闪烁了几下,恢复了正常的文档界面。
那篇鬼故事的文档末尾,自动添加上了新的段落:
「……他看到了光,以为迎来了拯救。那光却瞬间扭曲,吞噬了他仅存的希望,转化为更深的黑暗。循环加固。他明白,再无救赎。」
字数统计疯狂跳动,直接增加了数百字!「7250/500000」。
墙角那被“灼烧”的阴影停止了嘶啸和沸腾。它变得更加浓稠,更加黑暗,范围直接扩大了一倍!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那蠕动的质感变得更加复杂,仿佛融入了无数张扭曲的、绝望尖叫的人脸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类似电路板烧焦后的臭氧味,混合着原本的腥锈气,令人作呕。
那冰冷的注视感回来了,不再是单纯的恶意,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愉悦”的残酷。仿佛刚刚享用了一场盛宴。
台灯没有再亮起。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只剩下那恢复正常的电脑屏幕,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照亮我惨白如纸、彻底僵住的脸。
我坐在黑暗中,手指还停留在键盘上,保持着敲击的姿势。
胃里不再绞痛了,因为那里已经一片麻木的空洞。
喉咙也不再干渴,只有一股铁锈般的腥气不断上涌。
失败了。
不,比失败更糟。
我亲手加固了牢笼。我提供的“期望”和“反抗”,成了最好的燃料,让这循环变得更加绝望,更加坚固。
天神下凡?
只是一个测试囚徒的虚假投影。是循环的一部分。
拯救光明?
是更高层级的扭曲。是更深的黑暗。
再也没有比这更彻底的绝望了。
屏幕右下角,邮箱界面自动弹出。
「契约成立。字数:7250/500000。时限:89自然日。违约处罚:生命状态终止。」
「警告次数:2/3。」
「生理机能维持度:65%。」
「提示:绝望是深挖‘循环’细节的最佳养料。请继续保持。」
我看着那行“请继续保持”,突然笑了起来。
低低的,沙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笑声。
在绝对黑暗的房间里,对着屏幕上冰冷的文字,像一个彻底疯掉的鬼。
笑着笑着,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滑过脸颊。
我没有去擦。
只是慢慢抬起沉重如灌铅的手臂,将手指重新放回键盘。
指尖触感冰凉。
我看着那片吞噬了整面墙的、蠕动着的、仿佛由无数绝望构成的阴影。
然后,敲下了下一个字。
关于绝望的。